腊月二十四、二十五这两天,青庄大队部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空气里仿佛都飘着数字和算盘珠子的味道。各生产队的会计、队长,连同沉甸甸的账本、泛黄的借据、厚厚的工分记录册,全都聚集在了这间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张家湾的会计、大队会计吕发富,还有被孙书记特意请来坐镇、对数字极其敏锐的张九烨,组成了临时的清算小组核心。
大队部办公室早已被烟气笼罩, 劣质烟草和煤炉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干。 几张破旧的办公桌拼在一起, 上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账本和单据。
算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吕发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 手指飞快地拨动着算珠; 张九烨则不时拿起单子仔细核对, 眉头微蹙; 各队会计围在旁边, 七嘴八舌地解释着本队的资产债务情况, 声音时高时低, 偶尔还夹杂着争论。
窗外是冬日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枝丫, 与屋内的热火朝天形成鲜明对比。
清算的过程繁琐而激烈。一亩亩田地被重新丈量确认,一头头牲畜被折价评估,库存的粮食、农具、乃至队里积攒的那点可怜的公积金,都被摆上了台面。数字被一遍遍核算,争议被一次次调解。
当最终的结果粗略汇总出来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那巨大的差距还是让在场除了张家湾以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队:水稻田235亩,旱地20亩,公账上除了一些旧农具和万把斤存粮,几乎看不到现钱。
四队:水稻田228亩,旱地15亩,情况比三队还略差些,还欠着公社一小笔农资款。
一队、二队、五队、六队(张家湾原属六队)的情况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守着几百亩田地,年底能勉强糊口,稍有结余就算不错,固定资产寥寥无几。
而单独列出的原张家湾生产队(现已远超原六队规模)的资产清单,则像一颗重磅炸弹:
水稻田200亩(精耕细作,产量远超平均水平)。
新开垦及原有旱地共计350亩(大部分已种上高产薯类)。
千只规模养鸡场、养鸭场各一座(正在持续产蛋,效益稳定)。
百头规模养猪场一座(部分已出栏,效益显着)。
仅养殖场一项,年利润预估就高达九万六千元!
猪舍、鸡鸭舍等固定资产折价约两千四百元。
库存剩余粮食三万斤,折价三千元。
两台“东方红75”拖拉机,价值一万元。
账面上还有三万元现金启动资金,以及价值约一万元的饲料储备。
张九烨拿着汇总清单,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各位队长,会计,账目基本清楚了。我们张家湾这边,往少了算,固定资产加流动资金,总价值也在十万零两千元以上。这还没算上明年预期的那近十万的养殖利润。我知道,其他各队公账上,大都剩下个万把斤粮食,折算下来也就千把块钱。这没关系,起步不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其他队长,继续说道:“合并,我们欢迎。但要合并,就得有个公平的章程。张家湾的这些资产,是原来六队社员们去年拼死拼活、几乎是用命换来的。不能一句话合并,就稀里糊涂变成了整个大队的。我的意见是,其他五个生产队,需要出资赎买这部分资产,然后这些资产才真正属于合并后的新集体所有。”
“啥?赎买?”三队队长张有福第一个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十万多?还要我们出钱买?这……这也太多了吧!九烨,你这账算得也太狠了!”
张九烨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加重了:“有福叔,多吗?您觉得这十万块钱是怎么来的?是我们张家湾的人,顶着毒日头开荒,一镐头一镐头刨出来的!是我们冒着风险凑钱办养殖场,日夜提心吊胆伺候出来的!是我们的人中暑了都舍不得歇几天,硬扛着干出来的!我们在流汗流血的时候,你们其他队在干嘛?是在观望,还是在说风凉话?”
张九烨这番话, 像鞭子一样抽在几个队长的心上。 他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想要反驳, 却找不到合适的词。 是啊, 去年张家湾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他们或多或少都带着怀疑甚至看笑话的心态。
如今看到实实在在的效益了, 又想空手套白狼,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张九烨心里清楚, 必须把这道槛设得硬一点, 否则合并之后, 张家湾原有的社员利益必然受损, 积极性会被严重挫伤。 这不是自私, 而是对付出者的基本尊重, 也是新集体能够健康发展的基石。
会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二队队长是个慢性子,吧嗒着旱烟,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九烨说的……在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合并是大事,账目不清,以后麻烦更多。张家湾这家底,确实是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咱们想跟着沾光,不出点血,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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