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工饭的喧嚣渐渐散去,新房子里,油漆与石灰的气息仍萦绕未散。然而,张九烨乔迁的喜悦,却被孙书记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冲淡了许多。他深知,一人独享富足,终究太过扎眼,也难心安。
过了两日,孙书记再次找上门来。这次,他将张九烨带到了生产队那间堆满农具、弥漫着铁锈与泥土味的仓库。昏黄的电灯泡在头顶摇晃,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九烨,上次你说的话,我反复琢磨了好几天。”孙书记开门见山,眉头紧锁,递给张九烨一根自卷的烟叶,自己率先点上,深吸一口后缓缓吐出烟雾,“带着大伙一起挣钱,既是好事,也是难事。你得拿出个具体章程来,不能光嘴上说说,不然没法跟社员们交代。”
张九烨接过烟,并未急于点燃,而是在脑海中迅速梳理着前世零星的知识,结合这辈子对张家湾的深入了解,思索片刻后说道:“表叔,路子我倒是有几条,但每条都各有难处,得好好权衡。头一个,是采药。咱们九岭山物产丰富,黄精、茯苓、天麻等药材不少。只是这活儿,一靠运气,二靠眼力,还得能吃苦,满山遍野钻刺棵子。干好了,来钱快,可只能让少数熟悉山路、认得药材的人先富起来。大部分人恐怕捞不到多少好处,说不定还会闹矛盾,觉得好处都被少数人占了。”
孙书记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搞手工业。像木工,打家具。但咱们队里正经的木匠就老王头一个,带不了几个徒弟,出货速度太慢。竹编倒是家家户户的妇女老人都能做点,簸箕、篮子、箩筐啥的,可这东西卖不上价,供销社收得也便宜,忙活半天也就挣个油盐钱,发不了家。”
张九烨顿了顿,接着说道:“第三个,搞养殖。我觉得这个有点搞头。鸡、鸭、猪都能养,鸡鸭能下蛋,猪能长肉,供销社常年缺这些,不愁卖。但难点在于,一是本钱,买崽儿、盖圈舍、买饲料都得花钱;二是技术,要是闹起瘟来,死一片,那可就血本无归了;第三也是最要紧的,得划出地方来盖养殖场,还不能影响粮食生产,这得公社批。”
“养鱼呢?”孙书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咱村头不是有口塘?”
张九烨无奈地摇摇头:“那口水塘太浅,而且咱们这山泉水太冷,鱼长得慢,一年到头长不了几两肉,不划算。”
仓库里陷入沉默,只有两人抽烟的咝咝声和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孙书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每条路看似都有希望,可每条路前面都横亘着难以跨越的障碍。
过了许久,孙书记猛地一拍大腿,将烟蒂狠狠踩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娘的!光想难处,啥也干不成!九烨,我看咱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几个法子,一块上!”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发亮:“咱们分头干!第一,组织一队人,让老药农带队,上山采药!规矩定好,采的药队里每天抽工分钱,多余的归各人,多劳多得,但必须统一卖给供销社,免得互相压价。第二,搞养殖场!这是大头!我去公社跑批条,要地!本钱嘛,大家凑一点,队里公积金贴一点,再想办法贷点款!鸡、鸭、猪都养起来!养殖场的人每天有公分,销售所得扣去成本后按投资归各家。第三,地里的庄稼不能荒!这是根本!但方法得改改,我听说外面有‘抛秧’的法子,比一根一根插秧快,能省出劳力来搞副业!”
张九烨听完,心中暗暗佩服孙书记的魄力与想法。这个方案虽然冒险,但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全面的办法了。
“表叔,这方案我看行!”张九烨肯定道,“不过,这事光咱俩说不行,得大伙儿都同意才行。万一干不好,或者有人不想干,背后说闲话扯后腿,那就全完了。”
“对!开大会!第三生产队进行民主决议!”孙书记重重地点头,“今晚就开!你把你的想法,尤其是养殖场这块,跟大伙仔细说说!”
当晚,第三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灯火通明,全生产队能来的社员几乎都到齐了,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人们交头接耳,都在猜测书记这么紧急开会要干什么。
孙书记站在磨盘上,声音洪亮,将联合发展的几条路子,尤其是办集体养殖场的计划,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困难,把要凑本钱、要担风险、要出劳力的事情都摆在了明面上。
最后,他大声问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路子有这么几条!有可能挣钱,也有可能赔本!有可能多吃油腥,也有可能白忙活一场!现在,同意这么干的,举手!咱们少数服从多数!”
场下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犹豫、渴望、怀疑和害怕。一年到头看不到现钱,吃不到几口肉的日子,他们早已过怕了。可一想到要掏出本来就不多的家底出来冒险,又没人敢轻易点头。
张九烨看着这情景,心中暗自叹息。他知道,需要有人再加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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