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过营地高台,卷起玄阳的青衫下摆。他依旧立在原地,目光未移,仿佛自上一刻起便已凝成石像。万符宝树静默矗立,枝叶闭合如眠,唯有根部凹槽中那道漆黑符印隐隐透出暗金纹路,随天地呼吸微微起伏。
他没有再看那枚焦黑符纸的残灰,也没有回应仓颉抬头时欲言又止的眼神。方才那一笔墨迹末端的微翘,像是某种未尽之意,又似一道无声诘问——但他知道,此刻无需追问。敌踪既现,试探已终,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踏在血与符的交界线上。
他的手指缓缓收拢,掌心空无一物,却似握住了整座阵法的脉搏。体内灵根悄然震动,不是因外力压迫,而是源自深处的一次回响——那声音遥远而清晰,如同初生时混沌中第一缕法则低鸣。他闭上眼,不再去听符阵运转的节奏,而是让自己沉入那股最原始的感知之中。
记忆并未浮现画面,只是几段声音在识海轻荡。
“急则易折。”
那是太清境中的第一句教诲,简短如刀,刻入道基。那时他还未能理解何为“柔”,只知符成于手,当以力镇之。直到某日画符至极,符纸崩裂,拂尘断裂,才明白真正的符道不在强压,而在顺势而导。
“你画符如出剑。”
通天教主曾笑言此语,剑锋挑开云雾,雷光映照其眸。彼时他不解其意,如今却懂了——那一笔一划,本就是斩断混乱的利刃。符非软弱之器,亦非纯粹守御之物。它是秩序的具现,是大道对虚无的反击。
还有仓颉第一次执笔时的声音。
稚嫩,却坚定。重瞳映着符光,指尖微颤却不肯停。那一瞬,他看到了符道未来的影子——不是靠一人独行,而是由无数双手共同书写。
玄阳睁开眼,眉心符纹不再流转,而是稳稳停驻,如星悬夜空。
就在这时,脚步声从石阶上传来。
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符文节点之上,不偏不倚,未扰半丝灵力流动。他知道是谁。
仓颉走上高台,停在他侧后方半步距离,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望着同一片夜空。少年双手紧握玉简与符笔,指节泛白,腕骨微抖,却始终挺直脊背。
良久,玄阳侧首看了一眼。
那张脸上仍有惧意,藏在瞳孔深处,像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但这惧意未曾溃散,反而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住——那是明知前路凶险,仍选择留下的觉悟。
他收回视线,左手缓缓抬起,拂尘早已收束于臂间,此刻空手而动,掌心轻落在仓颉头顶。
这一触极轻,如叶落肩头,却有一股温润之力顺经脉而下,不强行压制,也不刻意安抚,只是让躁动的神识渐渐归于平稳。
“怕,是因你在乎。”他说,声音低缓,却不容错辨,“若无所系,何来惧念?符道非无情,而在明知有损,仍择当守。”
仓颉呼吸一顿,抬眼望向师父。
那双目中有重瞳映光,此刻竟自行勾连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符链,在瞳仁深处盘绕成环,旋即隐去。
“弟子愿随师尊,”他低声答,嗓音略有沙哑,却字字清晰,“守此洪荒。”
玄阳嘴角微扬,几乎难以察觉。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掌稍加重力,片刻后缓缓收回。
两人再度沉默。
星光洒落,照在万符宝灯边缘,那一圈暗金光芒静静流转,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远处营地四角,符柱隐匿于黑暗之中,不见光华外泄,唯有地面符线偶有微闪,如潜伏野兽的呼吸。
玄阳仰首,目光穿透云层,仿佛直视洪荒本源。
他在心中默问:“符为大道之言,那我这混沌所生之身,可还有资格代天执言?”
不等答案浮现,他忽而一笑。
右手抬起,指尖凌空轻划——无符纸,无灵力外放,仅凭心意勾勒一道虚符。
那符成形刹那,周遭三丈内沙石自发排列,形成与之对应的古老纹路,地面微光一闪即逝,随即恢复平静。
“符不在纸,在心在天。”他低语,“只要心合道音,何须问出身?”
话音落时,风止,星明。
万符宝灯悄然泛起一层温润金光,似在回应,又似在共鸣。
仓颉站在一旁,双手仍紧握玉简,指腹摩挲着新换符纸的边缘。他忽然开口:“师尊……若那一战之后,符道不再存于世间呢?”
玄阳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远方,那里是北泽雾林的方向,也是方才清查小队出发的位置。十名心性坚定者已携净魂铃深入封锁区,至今未归。龟灵圣母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北泽边缘的地脉,开始逆流了。”**
这不是自然现象。
他缓缓道:“仓颉,你可知为何我教你写字,而非直接授你符术?”
少年一怔,摇头。
“因为文字能活过它的书写者。”玄阳说,“哪怕庙宇倾塌,典籍焚毁,只要有人记得一个字的形状,它就不会真正消失。符道也是如此。今日我们所守,并非某一道阵、某一枚符印,而是让这天地间,始终有人能听见大道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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