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太子修道录 第20章 养育之功

大寒的清晨，天还没亮透，丹房的窗纸泛着青灰色。玄元推开门时，寒气像针似的扎进领口，他缩了缩脖子，看见水缸表面冻着层厚冰，冰纹像老树根似的蔓延开，把缸沿都裹得严严实实。尹喜正蹲在缸边，手里抡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咚、咚”地凿着冰面，每一下都震得冰屑飞溅，在晨光里像撒了把碎玻璃。

“来了？”尹喜抬头时，眉毛上结着白霜，说话时嘴里的白气裹着呵出的暖意，在鼻尖凝成小水珠，“这冰结得邪乎，比去年厚了半寸，凿开才能取水熬药。”

玄元应了声，刚转身要进丹房，就觉出身后有轻微的晃动——是阳神出壳了。法身的光晕比往日淡了些，像蒙着层薄雾，刚飘到水缸旁，脚下的冰面忽然滑了下，光晕猛地晃了晃，差点撞在缸沿上，活像个学步的孩子被石子绊了脚。

“噗嗤——”尹喜放下斧头笑出了声，冰霜从他胡须上簌簌掉下来，“你看你这法身，毛躁得很，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刚学走路就想跑，摔了多少跤？”

玄元也笑了，神念轻轻扶了阳神一把。法身稳住后，竟像闹脾气似的，往冰面上跺了跺，结果又滑了下，光晕抖得更厉害，逗得尹喜直摇头：“法身也得养，就像你小时候，得喂奶、得穿衣，不然长不壮。”

说着，尹喜转身进了里屋，从药柜最下层翻出个蓝布包。布包边角都磨白了，上面绣着朵褪色的灵芝，是尹喜年轻时亲手绣的。他解开绳结，里面露出几味药材：灵芝切片像深褐色的云，边缘卷着淡淡的金边；黄精是蜜炙过的，泛着油亮的琥珀色；何首乌块头很大，断面的纹路像年轮，黑得发亮。

“这些都是去年秋里收的，晾得透透的。”尹喜拈起片灵芝，对着光看，纹路里还沾着点细土，“灵芝补神，黄精固气，何首乌填精，三样搁一块儿煎，不光补你这皮囊，你那法身也能借着药气长。”

玄元接过布包时，指尖碰着药材，凉丝丝的，带着股晒干的草木香。阳神的光晕好奇地凑过来，在灵芝片上蹭了蹭，像猫蹭人的手。玄元把药材倒进陶罐，刚要加水，尹喜忽然喊住他：“用刚凿的冰水，寒水生津，配着温补的药，才不燥。”

玄元依言，用瓢舀了些凿开的冰水倒进陶罐。水刚触到药材，阳神的光晕就沉了下去，贴着罐底晃了晃，水面上立刻映出个小小的光团影子，像孩童在水边照镜子。尹喜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柴，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罐底，把陶罐烤得渐渐发烫，药香慢悠悠地漫出来——先是何首乌的醇厚，带着点泥土的腥甜，接着是黄精的蜜香，像灶上蒸着的米糕，最后是灵芝的清苦，像雨后山松的气息，三种味道缠在一起，把丹房的寒气都熏得暖了些。

玄元盯着陶罐的热气，忽然觉出阳神的光晕似乎厚了些，边缘的金芒不像刚才那么散了，像吸饱了水汽的海绵，慢慢鼓了起来。他刚要开口，就被尹喜摆手制止了：“别催，药得慢慢煎，法身也得慢慢养，急不得。”

尹喜往炉边挪了挪，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块烤得焦黄的麦饼，递了半块给玄元：“垫垫肚子，这药得煎够一个时辰。”他自己咬着麦饼，含糊不清地说，“养育不光是喂药。你看这丹房里的东西，让你那法身多碰碰，它就记得住。”

玄元咬着麦饼，看着阳神的光晕果然飘到药柜前，轻轻碰了碰抽屉上的铜环。那铜环是玄元去年换的，磨得锃亮，阳神一碰，光晕里竟漾开圈淡淡的铜色涟漪。尹喜见了，点头道：“对喽，它碰过的东西多了，就有了你的气。你让它多摸摸药草，它就记得药气；多看看经书，它就沾着文气；多待在你身边，它就跟着你神念长。”

说话间，阳神飘到案前，用光晕卷起《道德经》的书页。书页被风掀起时，“哗哗”的声响里，法身的光晕忽然亮了亮，像是看懂了什么似的，在“之乎者也”的字句上停留片刻，又飘到尹喜磨药的铜碾旁。铜碾上还沾着何首乌的粉末，阳神刚挨近，碾子竟“咕噜”转了半圈，像是在回应。

“这就对了。”尹喜放下麦饼，拿起块黄精放进铜碾，“你小时候学认字，不也是先摸笔墨，再描红吗？法身认东西，也得这么来。”他推着碾子转了几圈，黄精的碎屑混着蜜香落下来，阳神的光晕凑过去，接住些碎屑似的光点，光晕又沉凝了些，像吸了蜜的孩子，满足地晃了晃。

玄元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前几日阳神还只会瞎飘，碰着丹房的梁柱都要吓得缩回去，如今竟能主动探索周遭了。法身飘过药篓时，会绕着晒干的艾草转两圈；路过灶膛时，会往火苗里探探光晕，像在感受温度；甚至会停在玄元昨夜写的字幅前，盯着“静”字看半晌，光晕里慢慢透出点墨色的影子。

“你看，”尹喜停下碾药的手，指着阳神，“它在学你的习惯呢。你每日清晨写经，它就凑过去看；你煎药时爱盯着火苗，它也跟着看。日子久了，它就越来越像‘你’了。”

正午时分，药煎好了。尹喜用粗瓷碗滤出药汁，褐色的药汤上飘着层细密的泡沫，药香浓得化不开。玄元刚要喝，阳神的光晕忽然钻进碗沿，在药汤里打了个旋，溅起的药汁落在地上，竟凝成了颗小小的光珠，慢慢融进泥土里。

“它这是在抢着吸收药气呢。”尹喜笑着说，“趁热喝，你喝进肚里，气脉里走一遭，最后还是归它得用。”

玄元端起碗，药汤烫得舌尖发麻，苦甜交织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像有股暖流钻进丹田。他清晰地感觉到，阳神的光晕在黄庭里轻轻震颤，像干涸的土地遇上春雨，每一缕药气流过，光晕就凝实一分，边缘的金芒也锐利了些，不再是清晨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午后，尹喜从储物间翻出袋栗子，是去年深秋在山坳里捡的，壳上还沾着干枯的刺。他拿起颗递给玄元：“让你那法身试试，能不能拿起来。”

玄元用神念示意阳神。法身的光晕慢慢裹住栗子，可刚要往上提，光晕就颤了颤，栗子“啪”地掉在地上。阳神不服气似的，又试了一次，结果栗子滚得更远了。

“别急。”尹喜捡回栗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像教孩子抓东西，得练，得养，日子久了，自然就稳了。”他把栗子放在石桌上，“你用神念领着它，慢点儿，专注些。”

玄元深吸口气，神念像只温柔的手，牵着阳神的光晕再次靠近栗子。这次法身没急着用力，而是先围着栗子转了圈，光晕一点点收紧，像在丈量栗子的大小。尹喜在旁点头：“对，先认清楚物件，再使劲。”

片刻后，阳神猛地一收力，栗子竟被稳稳地裹在光晕里，虽然还晃悠，却没掉下来。玄元刚要高兴，法身忽然调皮似的，把栗子往尹喜面前送了送，像在炫耀。尹喜哈哈大笑，接过栗子剥开，露出金黄的果仁：“赏你的，算给法身的奖励。”

傍晚时，丹房的寒气又重了些，尹喜往灶膛里添了根粗松柴，火焰“噼啪”作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阳神的光晕在丹房里慢悠悠地飘，碰了碰挂在墙上的药锄，又蹭了蹭玄元的衣角，最后停在黄庭上方，像累了的孩子靠在母亲怀里。

“法身就像面团，得揉，得醒，才能蒸出好馒头。”尹喜拨了拨火，火星子溅到炉边的灰烬里，“你日日养它，它才会跟着你神念走，将来就算离了皮囊，也不会散。”

玄元望着黄庭里渐渐沉凝的光晕，那光晕里隐约能看出个模糊的人形了，像个蜷缩的婴孩，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他忽然懂了，这养育之功，其实是在养“自己”——养那份看着法身从青涩到沉凝的耐心，养那份与另一个“自己”相依相托的珍重，养那份知晓万物生长皆有其时的从容。

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丹房里却暖融融的。药罐里的药渣还在散发着余温，阳神的光晕在黄庭里安稳地“睡”着，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正借着这日夜的滋养，悄悄积蓄着破土的力量。玄元摸了摸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与法身相连的暖意，比灶膛的火更绵，比药汤的热更久。他知道，这便是养育的真意——不是催着长大，而是陪着慢慢长，长成像模像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