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太子修道录 第4章 自然出壳

冬至的雪下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才歇。丹房的窗棂上结满了冰花，有的像松针，有的像梅枝，阳光透过时，折射出细碎的彩光，像撒了把星星在窗纸上。玄元在蒲团上已入定三日，周身的气与屋外的雪气融在一起，连呼吸都轻得像雪落的声音。

黄庭里，阳神静静“坐”着，轮廓比三日前又清晰了几分。先前蒙在眉眼处的白纱彻底散去，露出与玄元皮囊一般无二的眉眼——眼角微微上挑，鼻梁挺直，连唇线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只是这阳神通体透着温润的白光，像用羊脂玉雕琢而成，连发丝都泛着淡淡的光晕，飘在黄庭中央，像朵悬着的云。

玄元的神念轻轻落在阳神身上，像抚摸一块养了多年的玉。这三日来，他只守着“顺其自然”四个字，不催不逼，任由阳神吸收周身的气。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阳神的光晕里多了些细碎的金芒，像揉碎的阳光，那是气足将满的兆头。

忽然，丹田处传来一阵极轻的颤动感，不是疼，也不是痒，像有颗种子在土里顶破了壳，带着股向上的劲。玄元心中一动，知道时候快到了。他没有刻意引导，只是松了松神念，像打开窗让风自然流通。

阳神似乎也感应到了这股劲，原本静立的“身子”轻轻晃了晃，白光里的金芒越发亮了。它微微抬起“手”，五指舒展，像是在感受什么。接着，它顺着那股上涌的气慢慢飘起，穿过黄庭，往膻中穴的方向去。

过膻中时，玄元的胸口微微发闷，像被一片羽毛轻轻压了压，很快又散开了。这闷不是滞涩的堵，倒像孩童学步时的踉跄，带着点生涩的可爱。阳神在膻中处停顿了片刻，光晕轻轻起伏，像是在调整呼吸，接着继续向上，往喉头飘去。

到了喉头，玄元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像有气要涌上来，却又不是咳嗽的冲动，更像打哈欠前的酝酿——舒服得让人想舒展四肢。阳神在这儿停留的时间稍长些，白光轻轻扫过喉头的气脉，那些平日里不易察觉的细微淤堵，被这光一照，竟像冰遇暖般化了开。玄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头的痒意散去，只留下一股清甜的气，顺着食道往下淌。

最后，阳神飘到了印堂穴。就在它的“额头”触到印堂的刹那，玄元眼前忽然炸开一片白光——不是丹房里烛火或日光的亮，是种温润又磅礴的白，软得像铺了千万层云絮，却又亮得能照见气脉里流动的光。

“别拦它。”尹喜的声音从白光外传来，带着笑意，像在看自家孩子学飞的老父，“婴儿出生是自然，阳神出壳也是自然。该来的挡不住，就像果子熟了会掉，你只看着就好。”

玄元的神念彻底松开，像撒开了牵风筝的线。阳神似乎也得了指令，白光猛地亮了一瞬，接着便顺着印堂穴的光钻了出去！

那一瞬间，玄元忽然有了种奇妙的“双生”感——他的皮囊依旧坐在蒲团上，背脊挺直，双目轻闭，睫毛上甚至还沾着窗外飘进来的细小雪粒；而他的神念，却跟着阳神一起飘到了丹房中央，悬在半空中。

他真的有了两双眼睛。

一双透过皮囊的眼，能看见丹房里的陈设：尹喜正坐在炉边添柴，火光把他的侧脸映得发红，鬓角的白发在光里格外显眼；案上的药罐还温着，盖子没盖严，飘出淡淡的药香，是前日熬的补气汤；墙角堆着新收的雪，装在陶缸里，是为了存着化水烹茶用的。

另一双则属于阳神，视角更高些，能看见皮囊的全貌——蒲团上的人穿着件月白道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暗纹的云，是尹喜去年亲手缝的，针脚细密；头发用根木簪绾着，簪子上刻着简单的“静”字，是玄元自己削的；连坐的姿势都和平时一样，腰杆挺直，却不僵硬，透着股松快的劲。

“试着动一动。”尹喜的声音在丹房里响起，他抬着头，目光落在阳神身上，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阳神的“手”顺着神念抬了起来。与此同时，玄元清晰地感觉到，皮囊的手也跟着动了，五指张开又收拢，动作一模一样。他心里觉得新奇，试着让阳神往窗边飘，阳神便像片云似的移到了窗边，而皮囊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转向了窗外——雪后的天格外蓝，院里的梅枝上压着厚雪，枝头却有朵红梅顽强地开着，红得像团火。

玄元忽然懂了，这出壳的阳神，不是与皮囊割裂的“另一个”，而是皮囊里藏着的“真”终于挣脱了形的束缚。就像蝴蝶破茧，翅膀还是原来的翅脉，却能振翅飞起来；又像泉水从山涧流出来，还是原来的水，却能奔涌得更自在。

阳神飘到炉边，离尹喜很近。尹喜伸手，指尖轻轻穿过阳神的白光，像穿过一层暖雾。“怎么样？”他问玄元，“是不是觉得浑身的气都活了？”

玄元没有回答，而是让阳神试着“笑”了笑。他看见阳神的唇角扬起，白光里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的皮囊在笑，嘴角的肌肉带着熟悉的酸胀感——原来连笑的弧度，两者都是一样的。

雪停了，阳光从云里钻出来，照在丹房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阳神的白光在阳光下越发柔和，像掺了金粉。玄元让阳神慢慢往回飘，穿过印堂穴，回到黄庭。

刚一归位，那种“双生”的奇妙感便淡了，神念重新聚回皮囊。玄元缓缓睁开眼，印堂穴处还留着阳神穿过时的暖意，像刚被阳光晒过的棉被。

尹喜正往炉里添最后一根柴，火光噼啪作响，映得他满脸通红。“第三步功成了。”他转过头，眼里的光比炉火还亮，“往后，它想出就出，想回就回，像你开门出门，再寻常不过。”

玄元抬手摸了摸印堂，指尖触到一片温热。他看向窗外，雪地上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却让人心里敞亮。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谓“阳神出壳”，从来不是抛弃皮囊，而是让“真”与“形”达成了最和谐的默契——皮囊是安身的屋，阳神是自由的魂，屋在，魂便有处可归；魂活，屋便有了生气。

墙角的梅枝被风吹了吹，又落下些雪，那朵红梅却挺得更直了。玄元笑了笑，起身走到炉边，给尹喜递了杯刚沏好的茶。茶汤里飘着两片梅花瓣，是刚才阳神出壳时，从窗外飘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