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生玉 第323章 断契之心·抉择之时

青铜粒子落地的轻响里，未来顾昭那句\"若她不死，断契永难终结\"像根烧红的针，直接扎进顾昭后颈。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抠进掌心——三年前跪在师父空藤椅前发的誓还在骨血里发烫，此刻却被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搅成乱麻。

\"顾昭。\"苏绾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带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

他转头时正撞进她垂眸的眼尾，那点红痣在阴影里泛着温凉的光，像极了上个月他修复的那方明代朱砂砚。

她的手不知何时覆上他手背，掌心有镇灵匕首的刀柄硌出的薄茧，\"去修复室。\"

顾昭这才发现她袖摆下露出半寸青黑刀鞘——那是苏家世代相传的镇灵匕首，三年前她父亲镇压凶物时用过的。

他心脏猛跳两下，正要开口，斜刺里刮来一阵风。

哑僧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侧。

这个总在佛堂敲木鱼的灵界守护者，此刻袈裟无风自动，枯瘦的手按在青铜碑残粉上。\"因果乱局。\"他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青铜，突然挥掌拍向那道最亮的光影——未来顾昭的身影。

预料中的碎裂声没有响起。

光影反而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啵\"地炸成千万个顾昭。

有的攥着修复刀，有的浑身浴血，有的抱着碎玉跪地痛哭，每一张脸都与他如出一辙，却又在细微处扭曲着不同的命运。

\"你无法逃脱因果。\"千万个声音叠在一起，像潮水漫过耳膜。

顾昭踉跄半步，后背抵上苏绾的肩。

她的体温透过衬衫渗进来，让他想起昨夜暴雨里，两人蹲在屋檐下等拍卖行仓库漏水，她把热可可推给他时说的\"别冻着，明天还要修那对汝窑耳杯\"。

\"昭儿。\"

恍惚间有细碎的呢喃钻进耳朵。

顾昭猛地闭眼，意识被拽进黑暗里——那是点化万物能力最深处的灵海。

他看见自己修复过的古物们浮现在眼前：西汉残玉的残灵裹着血锈，说\"我本是戍边将士的定情物\"；宋瓷的活灵转着圈，瓷胎上的冰裂纹里溢出茶香；最前排的是那尊会说话的灵智铜鼎，三年前他花了三个月修复，鼎身铭文至今记得清楚：\"守灵人当守心，勿为契困\"。

\"你最初为何修复我们？\"铜鼎的声音嗡嗡作响。

西汉残玉的残灵飘过来，血锈蹭在他意识里，\"因为你说，每个古物都该有完整的故事。\"宋瓷活灵的茶香裹住他，\"因为你说，修复不是让我们回到过去，是让我们和人一起走向新的未来。\"

顾昭喉头发紧。

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跪在藤椅前对着青铜灯发誓时，心里想的不是成为什么守灵人，只是想把师父没修完的半块玉补上，想让那些在旧物市场蒙尘的古物重新说话。

\"叮——\"

清越的玉鸣突然炸响。

顾昭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地上，半块残玉正握在掌心。

那是师父失踪前留给他的，玉身裂着三道细纹，像极了刚才青铜碑的裂缝。

他指尖抵上银匣表面——这是哑僧今早带来的，说里面封着断契的关键。

点化之力顺着灵脉涌进银匣。

顾昭看见玉中残纹与银匣暗纹重合，像两条久别重逢的河。

银匣表面的契纹开始发烫，他额角沁出冷汗，却咬着牙将更多力量送进去——那些古物的声音还在耳边，师父说\"真正的修复是让人也选新的路\"，此刻终于在他心里撞出火花。

\"咔。\"

银匣锁扣崩开的瞬间，一道白光冲天而起。

顾昭被震得向后仰，却被苏绾稳稳托住腰。

他抬头看，白光里所有分裂的顾昭光影都凝固了，未来那个自己的嘴还张着，却再发不出声音。

大厅里原本爬满墙面的契纹像被泼了冷水，滋滋作响着熄灭，只剩他心口那道——是三年前师父给他种下的守灵契，此刻正泛着暖黄的光，像极了修复室那盏老青铜灯。

\"我不是钥匙。\"顾昭喘着气，伸手接住飘落的银匣盖。

玉鸣还在回荡，他望着苏绾发间被白光映亮的银簪坠子，突然笑了，\"也不是囚徒。\"他转向那些凝固的光影，声音不大，却像敲在古钟上，\"我是修复者。\"

苏绾的手在他腰上轻轻一按。

顾昭转头，正撞进她带笑的眼睛——那点红痣被白光染成金红，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哑僧的袈裟终于落下，他合十低诵，声音里带了丝笑意：\"因果线断了。\"

银匣里的灵光缓缓凝结。

顾昭俯下身，看见一方新玉牌浮在匣中。

玉质温润如脂，表面刻着两行小字，最末那个\"九\"字还带着未干的光泽。

他伸手要碰，苏绾突然握住他手腕：\"等等。\"她的指尖凉丝丝的，却在发抖。

\"怎么？\"顾昭侧头。

苏绾望着玉牌，眼尾的红痣跟着颤动：\"上面写着......第九代，新契启程。\"她顿了顿，松开手时，镇灵匕首的刀柄在她掌心压出红印，\"但这次，该我们自己写契了。\"

大厅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飞了檐角的夜鸦。

顾昭望着玉牌上的字，心口的契纹突然烫了一下。

他想起师父灯影里的半张脸，想起修复室里堆着的未完成古物，想起苏绾刚才藏在袖中的匕首——这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替他做选择。

\"走。\"他弯腰抱起银匣，转头对苏绾笑，\"去修复室。\"这次他的声音里有了底气，像极了三年前那个跪在藤椅前的少年，只是眼里多了团火，\"有些旧契，该重新修了。\"

苏绾跟着他往外走，经过哑僧时，那老和尚突然开口：\"玉牌里有魂匣线索。\"顾昭脚步一顿，回头时，哑僧已转身走向佛堂，袈裟下摆扫过满地青铜残粉，\"但记住，修复的从来不是古物。\"

夜风卷着青铜粉扑进来，迷了顾昭的眼。

他眨了眨，看见苏绾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发间银簪坠子闪了闪，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抱着断碑在暴雨里奔跑的少女。

心口的契纹还在发烫，却不再是枷锁的灼痛，倒像是某种新的，正在生长的温度。

银匣在他怀里轻轻震动，玉牌上的小字泛着微光，像在说：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