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生玉 第245章 瓷枕遗音·匠人遗志

顾昭的指尖刚触到第三层幻境的门，整个人便被一股灼热的气浪掀得踉跄。

入目是漫天的火光。

青砖铺就的街道被烧得开裂，断旗在焦黑的城墙上猎猎作响，\"宋\"字旗角沾着血，正啪嗒啪嗒往下滴。

远处传来喊杀声，混着孩童的啼哭，像根生锈的针直扎进耳膜。

他低头，靴底碾过半块烧焦的陶片——是南宋湖田窑的胎质，釉色里还凝着未褪尽的青。

\"这是......\"他喉结滚动，忽然听见窑炉轰鸣。

转角处的龙窑正吐着赤金火焰，炉口站着个佝偻的身影。

老人穿着靛青粗布短褐，腰间系着的粗麻绳上还沾着釉浆，此时正举着块半干的泥胎往窑里送。

他的手背布满裂痕，像是被利刃划开的老树皮，每动一下都渗出血珠，却仍固执地往炉口探。

\"周......周师傅？\"顾昭脱口而出。

那泥胎的轮廓让他想起魂匣边缘漂浮的未完成器物——月白色的瓷枕，枕面该雕着缠枝莲纹的地方还留着刻刀痕，正是那日在镜界边缘瞥见的那半件。

\"恐惧是最好的燃料。\"梦魇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冰碴子的冷，\"你怕什么？

怕修复到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怕那些等了千年的魂灵，终究等不到一个能听懂他们的人？\"

话音未落，龙窑突然发出炸响。

老人被气浪掀翻在地，泥胎从手中飞出，\"啪\"地撞在窑壁上。

顾昭眼睁睁看着那月白瓷枕裂成七块，碎瓷片上还沾着未烧透的釉料，像被揉碎的月光。

老人挣扎着要爬过去，却在中途咳出黑血——他后背插着半截箭簇，箭羽上还沾着北方游牧民族的纹饰。

\"别过来！\"顾昭冲过去要扶他，却在触到老人肩膀时穿过了身体。

他跪在焦土上，指尖颤抖着抚过碎瓷，触感却像触在水面，波纹从指缝荡开。

\"没用的。\"梦魇师嗤笑，\"这是你潜意识里最绝望的场景——连你最擅长的修复都做不到，连一个匠人的遗愿都守不住。\"

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盯着碎瓷片上若隐若现的银线，突然想起哑僧给的开元通宝。

铜钱还在口袋里发烫，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点化万物。\"

识海里的灵脉网突然活了。

那些原本缠绕着恐惧的银线，此刻顺着碎瓷的裂痕钻进他的意识。

他看见二十年前的龙窑，看见周师傅手把手教徒弟拉坯，看见金兵破城那日，徒弟们要烧了窑炉逃命，老人举着刻刀站在窑前：\"这窑里是我周家七代的手艺，烧了它，往后谁还知道什么是影青釉？

什么是半刀泥？\"

他看见老人在雨夜偷偷往窑里添柴，看见他用血在碎瓷片上画下最后一道纹饰，看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一缕意识注入未完成的瓷枕：\"总得有人记得......总得有人......\"

\"够了！\"顾昭猛地睁眼，眼泪砸在碎瓷上。

他终于看清那些银线不是幻境的锁链，是周师傅用一生精血织就的传承之线。\"你根本不懂！\"他对着空气吼，\"我怕的从来不是修不好，是这些人连被记住的机会都没有！\"

灵脉网突然发出蜂鸣。

顾昭感觉有团火在识海里炸开。

他不再是站在幻境外的旁观者，而是能清晰感知到每道灵脉的走向——哪根线连着龙窑的温度，哪根线缠着老人的不甘，哪根线正急切地想要完整。

他抬手，指尖虚虚抚过碎瓷，银线顺着他的动作开始重组。

\"不可能......\"梦魇师的声音变了调。

第一块碎瓷浮起。

月白釉色里渗出幽光，像被唤醒的星辰。

第二块、第三块......顾昭看见周师傅的身影在碎瓷间浮现，老人冲他笑，脸上的血污都褪成了温柔的光。

当最后一块瓷片归位时，瓷枕表面的缠枝莲纹突然绽放，每片花瓣都流转着活过来的釉色。

幻境开始崩塌。

血色迷雾像被抽干的水，龙窑、焦土、断旗都化作金粉消散。

顾昭握着完好的瓷枕站在废墟中央，额角渗着汗，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亮。

\"你的幻境，根本困不住真正的传承。\"他对着空气说。

梦魇师的冷笑变成了尖叫，声音像被揉皱的纸：\"你会后悔的......\"话音未落，彻底消失在虚空里。

檀香突然漫开。

顾昭转头，哑僧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老和尚的灰布僧袍一尘不染，佛珠上的开元通宝正泛着暖光。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向远处——那里有一道微光，像极了顾昭三年前在师父失踪前，看见他往镜界深处走时，衣摆扫过的那片光。

\"那是......\"顾昭喉头发紧。

\"你师父留下的最后一步。\"哑僧的声音像敲在古钟上，嗡嗡的，\"但要走到那里，你得先带着这瓷枕，回魂匣核心。\"

他说完便要转身，顾昭急忙喊住他：\"大师！苏绾她......\"

\"幻境里的血是假的。\"哑僧停步，侧过半边脸，\"但她在镜界外等你的心，是真的。\"

话音落，老和尚的身影便融在风里。

顾昭低头看向瓷枕，月白釉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他轻轻擦去瓷枕上的浮灰，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是周师傅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后生，辛苦你了。\"

远处的微光又亮了些。

顾昭握紧瓷枕，朝着光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魂匣核心的考验还在等着他，师父失踪的真相、守灵人的秘密、苏绾此刻的安危......所有谜题的答案，都藏在那片光里。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跟着师父学修复的学徒了。

他是能听懂古物心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