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还在动。
陈岸站着没动,手放在声呐仪边上。他没开门,也没说话。外面的人站了一会儿,走了。脚步声没了以后,他低头看手里的设备。屏幕上的线还在跳,一下一下,很稳。他把设备塞进包里,拉上拉链,脚底有点疼,创可贴湿了,踩着黏糊糊的。
他打开门走出去。
天还没亮,风从海边吹过来,有点咸。他骑上摩托车,没戴头盔,拧油门往村口去。路上没人也没车,路边的灯一盏接一盏灭了。
刚拐进冷库区,声呐仪突然响了。
不是之前的震动,这次是警报,红灯闪,声音短促。他停下摩托,打开盖子看读数。
【氰化物泄漏,浓度超标十二倍】。
他把车靠墙停好,快步走向最近的冷库门。门没关紧,缝里飘出一股味,像烧焦的杏仁,混着冷气。他屏住呼吸,从缝隙往里看。
钱万三背对着门,穿着白色防护服,手里拿着火焰喷枪。他在烧一排冻箱,箱子已经变形,紫色液体顺着铁皮流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陈岸一脚踹开门。
冷气冲出来,那股味更浓了。他没退,走进去,盯着对方:“你烧不干净。”
钱万三停下,慢慢转身。护目镜后的眼睛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抬了一下:“你来得正好。”
“你知道这东西进海里会死多少鱼?”
“我知道。”钱万三说,“可我也知道,留着它们,我会先死。”
他说完,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
头顶几个通风口立刻喷出无色气体,速度很快。陈岸往后退一步,还是吸了一点,喉咙发干。他知道不能拖。
通道被货箱堵住了,七八个铁箱叠在一起,挡在去主控室的路上。他冲过去,抓住最下面那个箱子边缘,用力往上推。
箱子不动。
他咬牙,脚踩地,整个人压上去。他身体耐高温,里面像在发烧,汗从额头流下来。肋骨有点疼,但他没停,继续推。
箱子动了。
一寸,两寸,整排开始松动。他侧身挤进去。刚穿过缝隙,就听见“啪”的一声。
遥控器掉在地上,外壳炸开,零件散了一地。
他抬头,看见自己还举着声呐仪,刚发过一次超声波。
钱万三站在五米外,手里只剩下一个空壳。
“你这玩意儿太脆。”陈岸把设备收好,“下次换结实点的。”
钱万三没动,低头看手套。这副手套是他买的,防化级别,花了三千块。现在指尖裂了口,露出了皮肤。
他慢慢摘下手套,扔在地上。
“你觉得你赢了?”他问,“你能拦我今天,能拦明天?能拦所有码头?”
“我不用拦所有人。”陈岸往前走一步,“我只要拦你这一次。”
“那你看看这个。”钱万三弯腰,从箱底抽出一张纸,抖开,“上个月的检测报告,写着‘无毒残留’。县质检站签的字,盖的红章。你说谁该负责?”
陈岸看了一眼:“假的。”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认这个章。”
“可渔民不信章。”陈岸蹲下,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紫液,凑到鼻前闻了一下,“他们信这个味道。”
他站起来,看着对方:“我追这个味三个月了。走过七个码头,查过二十三辆运输车。烧坏三副手套,有一次吸多了躺了两天。现在我能闭着眼分出它和普通防腐剂的区别。”
钱万三眼神变了。
“你还装?”陈岸擦了擦手,“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操作?白天送正规货,晚上换暗舱。冷库改管道,一层冰一层毒。等鱼运出去,早就烂在肚子里了。”
“那你有证据吗?”钱万三冷笑,“你现在拍视频?报警?这里没摄像头,外面没人。等警察来,这些箱子都化了。”
他说着,手伸向腰后。
陈岸立刻抬手,声呐仪对准他胸口:“别碰第二个遥控器。我知道你有备用。”
钱万三的手停在半空。
“你很聪明。”他说,“可惜聪明人活不久。”
“但我能让你活得更短。”陈岸上前一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站着等警察,要么我把你按在地上,等毒气先把你的面具腐蚀掉。”
话音刚落,钱万三突然踢翻旁边的空桶。桶撞到墙上,发出巨响。陈岸没动,位置没变,眼睛一直盯着他。
“你不怕死?”钱万三问。
“怕。”陈岸说,“但我更怕别人死。”
冷库警报还在响,红光一圈圈扫地。两人站在中间,不到三米。空气里的味越来越重,陈岸鼻子开始刺痛,但他没退。
钱万三咳了一声。
他的防护服领口裂了缝,毒气正在渗入。他抬手想检查,发现指尖发紫。
“你……”他喘气,“你早知道防护服有问题?”
“你不该用这种材料。”陈岸说,“低温下容易裂。我昨天看过供货单。”
钱万三往后退,靠在墙上。
他低头看手背,血管颜色变深。呼吸变快,每一下都像拉风箱。
“你不明白……”他咳了一下,“我只是做事的人。真正下命令的……不是我。”
“我不关心谁下的命令。”陈岸说,“我只关心谁动手。”
他走上前,从对方口袋掏出备用遥控器,扔远。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对准钱万三的脸。
“你现在说的话,都会被记下来。”
钱万三咧嘴笑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
“我不知道能不能改变。”陈岸说,“但我知道,如果你倒在这,至少下一个码头会晚三天发货。”
钱万三没再说话。
他靠着墙滑坐下去,手撑地。防护服肩部裂得更大,冷气灌进来,发出嘶嘶声。
陈岸站着没动。
他看着对方呼吸变慢,直到救护车的人破门而入。
两个人冲进来,戴防毒面具,迅速给钱万三戴上氧气罩。一人看了陈岸一眼:“你是报警的人?”
陈岸点头。
“待在这别动,我们先把他送走。”
他们抬着人离开,门敞开。外面天亮了一些,照进来一片灰白。
陈岸走到钱万三刚才站的地方,蹲下。地上那滩紫液还没清,边缘开始结块。他用刀刮了一点,放进密封袋。
然后起身,走向主控台。
他按下电源键,屏幕亮了。登录要密码。他试了几个不行,最后输入“1983”,回车。
系统进了。
弹出一条提示:【今日凌晨三点十七分,远程指令启动毒气注入程序】。
Ip地址隐藏了,但设备编号是“qSc-09”,属于钱氏水产备案终端。
他截了图,连同视频一起上传到云端。
做完这些,他关掉机器,走出冷库。
外面停了两辆警车,有人在拉警戒线。没人拦他,也没人问他。他绕过去,回到摩托旁。
工具包还在车上。他打开,拿水喝了一口。喉咙还是疼,喝水像砂纸擦。
他放下瓶子,准备发动车子。
这时,声呐仪又震了一下。
不是警报,也不是信号。这次是温度异常升高,来自深海方向,比之前更深。他盯着屏幕几秒,记下坐标。
然后戴上手套,重新启动摩托。
车灯亮了,照向前路。他没回头,拧油门,车子冲了出去。
风吹在脸上,带着海水味。
他右手握车把,左手插在外套口袋,指尖还能感觉到那袋粉末的颗粒。
车子路过第一个路口时,他看见路边有个垃圾桶。
他停下来,把用过的手套和沾了毒液的创可贴扔了进去。
盖子合上的瞬间,一只海鸟飞下来,叼走了一角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