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晃了一下。
陈岸站在翻倒的船边,手里还拿着那个发烫的金属块。火在水上烧,空气里都是焦味和海水的咸味。他低头看脚下的甲板,已经歪了,油从裂缝里流出来。
几只虎鲸在周围游。最大的那只浮上来,鼻子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它没叫,只是看着船后半截被压住的地方,尾巴摆了两下。
他明白它的意思。
他踩着变形的铁皮往前走,每一步都抓着东西稳住身体。走到断口处,弯腰往里看。一个人卡在门框后面,潜水服破了,脸上有血,但胸口还在动。
他伸手把人拉出来。肩膀蹭到尖锐的金属,发出刺啦声。人被拖出来后躺在甲板上,头盔裂了,嘴微微张着,呼吸很浅。
陈岸蹲下,手指按在他脖子上摸脉搏。手滑到衣领里面时突然停住。
那里有一道月牙形的红印,颜色比皮肤深一点,边缘不整齐。他盯着看了三秒,慢慢收回手。
这个印记他见过。
以前上班的时候,有个同事总爱递烟给他。那人话不多,每次他熬夜加班,都会默默泡一杯浓茶放在他桌上。有一次两人一起下楼扔垃圾,路灯照在对方后颈上,他随口说:“你这儿有个像月亮的疤。”
对方笑着说:“生下来就有的,我妈说这是胎里带的记号。”
后来那个人死于一场车祸。
就在那天晚上,他也出了事。
脑子里刚想起这些,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检测到时空重叠个体,建议激活净化技能。”
是系统。
他没多想,左手按住右手掌心。签到印记立刻发热,一股热流从皮肤下冲上来,顺着胳膊进入地上那人的身体。
地上的人猛地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瞳孔一开始是散的,后来慢慢聚焦。看到陈岸的脸时,嘴唇开始发抖。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声音,最后拼出一句话:
“岸哥……是我啊!”
陈岸没动。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耳朵上。
记忆一下子全回来了。
那天晚上下大雨,公司楼下天桥修路,围了挡板。他抱着文件准备过街,老幺从后面追上来喊他名字。他说不用送,让对方先回去。老幺坚持要陪他走一段。
走到桥中间,一辆货车打滑冲上人行道。他听见刹车声,也听见老幺喊他快跑。但他没反应过来,是老幺扑过来把他推开。
他自己摔在地上,回头看见车撞上去的瞬间。
老幺飞出去好几米,脑袋撞在水泥墩上,当场不动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可现在这个人,睁着眼睛叫他岸哥。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口调,连笑起来嘴角上扬的样子都一样。
陈岸的手还按在签到印记上,热度还没退。他看着这张脸,比以前胖了些,眼角多了皱纹,但轮廓没变。
“你怎么会在这?”他问。
对方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眼神却突然发直。身体又抽了一下,头一偏,昏过去了。
陈岸摸他鼻子,还有气。脉搏比刚才稳了些。
他坐回甲板上,背靠断裂的栏杆。海风吹过来,带着焦味和腥气。远处能看到几艘船影,但都没靠近。虎鲸在周围围成半圈,时不时露出背鳍。
他低头看手里的金属块。表面有凹凸的纹路,像某种代码,震动慢了一些。刚才系统说完就没再出声,签到印记也不那么烫了。
但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老幺不是自己来的。他是被人带来的。
就像他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一样,有人在背后操作。时间、地点、人都对上了。
他想起昨晚关掉声呐仪前看到的数据。十四艘船,三艘快艇带头,目标直指洞口。他们不是来抓人的,是来抢系统的。
而这艘船——翻在他脚下的这艘——叫“鲸落号”。
洪叔提过一次,三十年前失踪的运输船。编号cA-7的液氮罐也是同一批的东西。所有线索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
现在连老幺都出现了。
说明那些人不仅能搬东西,还能搬活人。
他伸手把老幺的衣领拉高,盖住那道胎记。然后拿出防水袋,把金属块放进去,塞进衣服内袋。
站起来时腿有点麻。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算盘珠子不见了。之前掉落的那颗裂开的珠子,已经被海水冲走了。
他没去找。
他走到船尾断裂处,捡起一根还算完整的钢管。一头插进翘起的铁皮下面,用力撬。钢板发出刺耳的声音,慢慢掀起一条缝。
下面压着一个黑箱子,一半埋在残骸里。他用手扒开碎屑,把箱子拖出来。箱子有密封条,四个角有锁扣,但没锁。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折叠的呼吸器,配着小氧气瓶。旁边还有一个布包,展开后是几件干衣服和一瓶药片。
他看了看药瓶上的字,模糊不清,只能认出“镇定”两个字。
他把东西重新包好,抱在怀里。回到老幺身边蹲下,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左肩有一道割伤,不深,已经结痂。右腿膝盖肿了,可能是撞的。
他用干净布条把人扶正,靠在自己腿上。拉开潜水服拉链,塞了一片药进去。然后把呼吸器放在旁边,以防需要紧急用。
虎鲸游得更近了。最大的那只停在他脚边,鼻子顶了顶他的鞋底,然后慢慢下沉,只留背鳍在外面划水。
他知道它们在等命令。
但他现在不能走。
这个人必须醒。
他还记得老幺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岸哥,小心身后!”
那时候他还没回头,车灯就已经照过来了。
现在他坐在燃烧的破船上,手里握着来历不明的金属块,身边躺着一个本该死了十年的人。
他低头看着老幺的脸。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陈岸伸手按住他手腕。
脉搏还在跳。
跳得有点快。
像是在做梦。
又像是在挣扎。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老幺是从那个时间点被带过来的,那他应该记得自己是怎么上船的。
也应该知道,是谁让他上的。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
“你要是听得见,就眨一下眼。”
没反应。
他又说:“我们以前在天桥下倒过垃圾。你说我泡茶太苦,后来每次都会帮我加糖。”
老幺的眼皮动了。
他继续说:“你妹妹去年结婚,你喝多了哭了一场,说对不起爸妈没能看见。”
眼皮又动了一下。
陈岸盯着他的脸。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谁带你上的船?”
老幺的嘴唇微微张开。
发出一个音。
很小。
但陈岸听清了。
是个数字。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