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衢天下总号内,李丽正强打着精神,与几位账房主事紧急核对部分可能涉及敏感信息的账目,准备应对户部三日后的核查。尽管表面镇定,但她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林一被刻意支开去应对漕运衙门的突然质询,更让她感到一丝孤立无援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混乱、由远及近的喧哗声,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然冲入了总号高墙。一名护卫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色煞白,衣衫染血,声音因极度惊惶而变调:
“总…总理事!不好了!大批暴民…冲破了外围护卫,正朝着总号杀来!他们喊着…喊着要烧了总号,要…要抓您…”
几乎与此同时,另一名从城西方向快马赶来的护卫,带着一身烟火气,踉跄跪倒,泣声报告:
“格物院…格物院完了!被暴民冲进去,砸了,烧了!石大匠他们…死伤不明,图纸…全没了!”
两个噩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丽心头。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幸亏手及时撑住了冰冷的紫檀木书案,才没有倒下。账房主事们更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有人甚至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藏。
格物院被毁!那是她和林一,是通衢天下投入无数心血、寄予未来厚望的根基!石磊那些年轻的工匠们……李丽不敢深想,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与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她。外面那些咆哮着要抓她、毁她基业的声音,更是将她推到了悬崖边缘。
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想下令所有护卫,不惜一切代价,将那些毁了她心血的暴民镇压下去。以通衢天下护卫的实力,并非做不到。
但,理智在最后关头拉住了她。
镇压?然后呢?血流成河?坐实“妖妇”、“为富不仁”的污名?让朝廷,让玄冥阁,更有借口将通衢天下彻底碾碎?让林一身陷囹圄的处境雪上加霜?
不,绝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与决绝。愤怒和悲痛被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她看向那名报信的护卫,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外面,来了多少人?领头的是谁?”
“黑压压一片,起码上千人!多是些织工、力夫,领头的是几个生面孔,喊得最凶,但不像是寻常工匠…”
生面孔?煽动者!李丽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
“总理事,我们从后门走吧!护卫队还能顶一阵,护您和小姐先出城避一避!”一名老成持重的管事急声道。
“走?”李丽缓缓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衣襟,她的目光扫过书房内惊慌的众人,最后落在窗外那越来越近的喧嚣方向上,“我若走了,这通衢天下的牌子,就算彻底倒了;人心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的委屈、愤怒和痛苦都压入肺腑深处。“开门。”
“什么?”众人皆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打开总号大门。”李丽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有我的命令,所有护卫,不准动手,更不准伤人性命。把库房里备着的伤药和清水都搬出来。”
“总理事!这太危险了!”
“照我说的做!”李丽厉声道,目光如电。那一刻,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让久经商场的几位老管事都为之一窒。
她不再理会众人的劝阻,抬步,毅然决然地向外走去。步伐起初还有些虚浮,但越走越稳,越走越快。当她穿过层层院落,来到直面大街的总号大门时,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正在护卫们犹豫不决的目光中,被缓缓拉开。
门外,是汹涌的人潮,是挥舞的棍棒,是扭曲愤怒的面孔,是震耳欲聋的“毁妖器、杀妖妇”的咆哮。燃烧格物院的黑烟随风飘来,带着刺鼻的焦糊味。而当大门洞开,李丽独自一人,出现在那高高的台阶上时,所有的喧嚣竟奇异地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那个传言中驱使“铁妖”、用邪术夺人生计的妖妇;她没有穿金戴银,没有前呼后拥,只是一身素净的靛蓝布衣,脸色苍白,眼眶微红,身形在宽阔的门廊下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如同被冰雪洗过,清冽、沉静,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疯狂、或茫然、或恐惧的脸。
预想中的护卫冲杀没有出现,只有这个女人,独自面对他们的千军万马。
“我就是李丽。”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前排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格物院,是我一手所建。‘铁牛’,是我主张所造。”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咒骂声、怒吼声重新响起。
李丽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目光迎向那些最愤怒的视线:“你们砸了格物院,烧了图纸,打伤了我的工匠。那里面的,不只是冷冰冰的机器,是无数人几年来的心血,是能让更多人穿得起便宜结实布匹的希望!现在,它们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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