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家在秦朝 第48章 听瓮探幽

嬴朔的决断，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松开了手指。

“准。”一个字，掷地有声，打破了甬道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目光扫过面露惊疑的公输越与其他匠师，语气不容置疑：“即日起，成立‘癸亥甬道特别勘验组’，由陈玄主理，所需人手、器物，一应优先调配。公输大师，你部需全力配合，提供地宫深层结构图录，不得有误。”

公输越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反驳，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领命。陈玄心中明白，嬴朔这是在巨大的压力和政治风险下，进行的一场豪赌。赌他陈玄的能力，赌他能找出真相，也赌这真相不会反过来焚毁他自己。

勘验组迅速成立。陈玄没有选择匠作营的熟手，而是直接从嬴朔的亲卫中挑选了十名机警沉稳、口风严密的士卒，又征调了数名精通陶艺、听力敏锐的哑巴工匠——他们无法泄密，且常年在寂静中劳作，对细微声响的感知远超常人。

“听瓮”，是陈玄提出的核心勘测工具。他指导哑巴工匠烧制了数十个大小不一、壁厚均匀的陶瓮，要求瓮口打磨得极其光滑。同时，他制作了简易的“震波传导标尺”——在平坦的石板上均匀撒上细沙，观察震动时沙粒形成的波纹形态。

准备工作在高度保密和紧张的氛围中进行。陈玄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有公输越的不屑与警惕，有李斯势力的阴冷敌意，也有普通匠吏混杂着好奇与恐惧的目光。

三日后，一切就绪。勘验行动在子夜时分展开，地宫大部分区域已熄灭火把，只有巡逻卫兵沉重的脚步声在幽深的通道中回荡，更添几分诡秘。

陈玄将人手分为数组。一组在已发生位移的“癸亥”甬道核心区布设听瓮和沙盘基准点；另一组，则由他亲自带领，在嬴朔特批的、有限度的许可下，进入“金匮区”外围的警戒范围内布点。

金匮区外围的通道更加狭窄、幽深，岩壁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红色，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空气潮湿阴冷，那丝若有若无的水银甜腥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明显，吸入肺中，带来隐隐的眩晕感。负责守卫此处的兵卒眼神锐利如鹰，检查了陈玄的令牌后，依旧像影子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陈玄无暇他顾，他全神贯注于布设勘测点。他将听瓮倒扣在地面或紧贴岩壁，让哑巴工匠用特制的皮囊罩住头部，将耳朵紧贴瓮底，屏息倾听。他自己则仔细观察着沙盘上沙粒的细微变化，并用炭笔在鞣皮上飞快记录着方位、时间和初步感知到的震动频率与强度。

起初的几个时辰，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地宫深处固有的、微弱的机械运行声，远处施工传来的沉闷回响，以及偶尔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叹息般的风声。

然而，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异变陡生！

一个紧贴着金匮区外围某处光滑岩壁的听瓮旁，负责监听的那名哑巴工匠突然猛地抬起头，虽然无法言语，但他脸上瞬间露出的极度惊骇与手指疯狂指向瓮底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陈玄一个箭步冲过去，取代了他的位置，将耳朵贴上那冰冷的瓮底。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背景噪音。但很快，他捕捉到了！一种极其低沉、却富有穿透力的嗡鸣，并非持续不断，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心脏搏动般的节奏！咚……嗡……咚……嗡……这声音并非来自脚下，更像是从岩壁的深处，从那个被严密守护的金匮区方向传导出来！

与此同时，旁边沙盘上的细沙，也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呈现出一种向内旋转的奇异波纹，中心点正对着那面岩壁！

陈玄的心脏狂跳起来。就是它！这就是导致结构性位移的深层扰动源！它果然与金匮区有关！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示意其他人保持绝对安静，继续监听和记录。他发现，这种搏动式的嗡鸣并非固定不变，其强度和频率似乎在缓慢地、有规律地增强！伴随着这种增强，岩壁上一些原本细微的裂缝，似乎也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微微扩张。

这不是简单的机械故障！这更像是一种……蓄积能量、周期性爆发的模式！

突然，那嗡鸣声猛地拔高了一个调门，变得尖锐刺耳，仿佛无数根钢针在刮擦着岩石！与此同时，陈玄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清晰的、短暂的剧烈震颤！

“后退！”他厉声喝道，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士卒和工匠，急速向后退了十几步。

几乎就在他们退开的瞬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他们刚才布设听瓮的那面光滑岩壁上，一道原本细若发丝的裂缝骤然崩开，延伸出数尺之长，一股更加浓郁的水银蒸汽混合着尘土，从裂缝中嘶嘶地弥漫出来！

守卫的兵卒也被这突变惊动，立刻吹响了示警的哨音，整个金匮区外围瞬间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

混乱中，陈玄的目光死死盯住那道新裂开的缝隙。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他隐约看到裂缝深处，似乎并非纯粹的岩石，而是一种……暗青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物质？上面似乎还刻有某种纹路？

他想看得更清楚，但弥漫的水银蒸汽和迅速赶来的、穿着特殊防护皮甲的士兵阻止了他的靠近。他被“请”出了金匮区外围。

勘验被迫中断。但陈玄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仅确认了扰动源与金匮区直接相关，更捕捉到了其活动的关键模式和潜在的破坏力。而且，那道裂缝深处惊鸿一瞥的暗青色金属和纹路，为他提供了全新的、实物性质的线索！

返回临时设立的勘验指挥帐，陈玄立刻将自己锁在里面，凭借记忆，飞速将听到的嗡鸣节奏、沙盘波纹形态，以及那裂缝中看到的暗青色金属和模糊纹路，尽可能详细地绘制和记录下来。

那嗡鸣的节奏，他越回想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频率模式……是了！现代大型机械，尤其是某些重型液压或共振设备启动时，有时会发出类似的、带有蓄能和释放特征的声波！

那暗青色的金属……难道是青铜？但色泽似乎更深沉。上面的纹路，虽然只看了一眼，但那扭曲的线条感，竟与他怀中那片密码陶片上的符号，有几分神似！

一个更加完整、也更加骇人的推测逐渐浮现在他脑中：李斯一派，可能不仅仅是利用地宫原有机关。他们或许是在金匮区深处，秘密安装或者激活了某种超越这个时代技术的、以水银或其他未知能量驱动的“装置”！这个装置周期性运行，产生的强大振动和应力，正是导致甬道位移、甚至可能威胁整个地宫局部稳定的元凶！他们的目的，或许就是制造一场可控的、“自然”的“地宫事故”，以便在混乱中实施他们的阴谋——比如，让那些被动过手脚的祭祀礼器“恰好”在事故区域被发现，坐实扶苏的罪名！

这装置，很可能就隐藏在那暗青色的金属结构之后！

他将所有的发现、数据和推测，整理成一份极其隐秘的报告，准备择机呈送给嬴朔。这份报告，将成为刺向李斯势力的一把利刃，但也可能是一把会反伤自身的双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