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媛女士的到来,像一阵温柔而不可忽视的风,吹皱了江澈和许念在波士顿平静生活的湖面。第一顿家宴在看似融洽实则暗流微动的气氛中结束。苏媛保持着艺术家特有的优雅与疏离,对许念客气而礼貌,但对儿子,那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混合着愧疚与关怀的复杂情感,依旧如同薄雾,笼罩在母子之间。
第二天,苏媛提出想去许念的画室看看。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却让江澈瞬间又绷紧了神经。他母亲的眼光有多毒辣挑剔,他比谁都清楚。他下意识地看向许念,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许念却只是平静地点头,微笑着对苏媛说:“好啊阿姨,正好我最近有些新想法,也想听听您的意见。”
画室朝南,阳光充沛,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特有的气息。完成的、未完成的作品或靠墙而立,或散落在画架周围,构成一个充满创作生命力的混沌空间。与公寓其他地方的整洁有序形成鲜明对比。
苏媛缓缓走进去,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寸空间,每一幅作品。她没有立刻评论,只是沉默地看着,手指偶尔无意识地拂过画布边缘,或某种特殊颜料的管身。
许念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没有急于介绍,只是在她驻足时间稍长时,才轻声说几句创作时的想法或遇到的难题。
江澈则像个忠诚的守卫,倚在画室门口,目光在母亲和许念之间来回逡巡,紧张得手心微微冒汗。他怕母亲过于严苛的评价会挫伤许念,更怕那种因观念不同而可能产生的、无形的隔阂。
最终,苏媛在许念那幅尚未完成的、暂定为《痕》的新作前停了下来。这幅画与《蚀》的冷峻不同,运用了大量温暖而沉郁的 earth tones(大地色系),层层叠叠的笔触下,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如同古老壁画或生物化石般的“痕迹”,充满了时间流逝的叙事感。
“这幅……”苏媛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你在尝试找回……更原始的语言?”
许念眼睛微亮,点头:“是的阿姨。我觉得科技是延伸,但有些东西,需要回到源头去寻找力量。比如……记忆的痕迹,情感的沉淀。”
苏媛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认真地看向许念,那双与江澈相似的、总是带着点清冷距离感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赞赏。
“方向是对的。”她言简意赅,然后指向画布上一个色彩过渡略显生硬的地方,“这里,试试用更透明的方式罩染,让‘痕迹’自己从底色里‘生长’出来,而不是‘画’上去。”
她用的是纯技术性的、同行之间的交流口吻。没有居高临下的指导,只有平等的建议。
许念立刻领会,拿起旁边的颜料和媒介剂就开始尝试。苏媛就站在一旁,看着她的操作,偶尔补充一两句关于媒介配比或笔触力度的经验之谈。
两人竟然就着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沉浸在了纯粹的艺术技法讨论中,完全忘记了门口还站着一个紧张得快要把门框抠出印子的江澈。
江澈看着画室里那幅超出他预想的和谐画面,看着母亲脸上那难得一见的、专注于专业领域时的投入神情,看着许念在得到指点后豁然开朗的明亮眼眸,紧绷的心弦,一点点松弛下来。
一种奇异的、温暖的感觉,缓缓流过他的心脏。
他悄悄退出画室,没有打扰她们。走到厨房,他拿出手机,有些笨拙地搜索着母亲以前喜欢喝的某种特定产地的、带有佛手柑香气的红茶。他记得公寓的储物柜里好像有朋友送过一盒。
当他终于找到那盒茶,正准备烧水时,画室里的对话声隐约飘了出来。
是母亲苏媛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他许多年未曾听到过的、近乎感慨的语气:
“许念,”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阿澈他…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太聪明,也太…孤独。像活在一个只有他自己规则的玻璃罩子里。我和他父亲…都不知道怎么靠近他。”
许念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没有打断。
苏媛继续说着,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门口凝神细听的江澈耳中:“我以前很担心,担心他这辈子可能都找不到一个能真正走进他那个世界,并且…懂得欣赏他那份‘不一样’的人。”
“看到你,看到你的画,看到你看他的眼神…”苏媛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叹息,和一种…近乎郑重的托付,“我好像…可以放心了。”
“谢谢你,愿意接纳他全部的…复杂。”
画室内外,一片寂静。
江澈握着那盒红茶,僵在原地。胸腔里仿佛有滚烫的浪潮在翻涌,冲撞着他的喉咙,让他鼻尖发酸。母亲这番话,比他获得任何奖项、攻克任何难题,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与…圆满。
他一直以为,母亲不懂他,甚至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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