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离开营帐时,浑浑噩噩。
他一直想不通一件事,唐云戒备,他理解。
唐云防范他,甚至对他起了杀心,早晚会弄死他,他也理解。
可整件事的根本,其本质,梁锦不理解。
他不是第一次被防范,被人惦记他的狗命。
能够活到今天,梁锦靠的就是步调一致。
他总能够和别人的利益达成一致,成为最终利益、最终目的不可或缺的一员,让人想杀他,又不得不利用他,直到被反噬。。
从一开始的布局,到失策,再到现在从堂堂知州变成了个一个少监,他气馁过,却没气馁过太久,然后跟上唐云的脚步,一次又一次证明,他和大家的利益一致,他能够帮助大家完成目标。
这就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在唐云面前,他看不到希望,每一次交谈过后,他愈发的看不到希望,他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今天,今时今日,他想通了。
他也想通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唐云卖命。
和什么升官发财、飞黄腾达、出人头地,有关系,却不是直接关系,更不是主要原因。
而是唐云的想法,他的想法,根植到了每个人的心中的最深处。
那就是如果一个人不重要,那么每个人都不重要。
在唐云身边,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很重要,每个人,也会在不经意间去效仿唐云,让其他人,活的更有价值,变的更加重要,然后这份重要,这份价值,不断扩散,不断传播,不断让更多的人去追随唐云,去传播这种价值。
梁锦,拒绝被传播,更不认同这种价值。
因此,他永远无法得到他想要的。
因此,当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之时,到了那时,他将不会再去得到他想要的。
月色照耀着梁锦孤独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很孤独,他走上的路,所追寻的,也注定会孤独。
他早就学会了享受孤独,明白了孤独的价值,这份价值也会令他活的更久,更加接近目标。
只是今时今日,不知不觉,走在来往的军器监官吏之中,他觉得自己失算了,失策了,在唐云身边,他没办法出头,永远无法出头,所失去的,都无法在雍城之中失而复得。
月色,将军器监大营各处营帐浸成了半透明的银灰色,帆布营帐在夜风里轻轻晃着。
巡夜兵卒的甲叶偶尔碰出轻响,反而让这夜晚更加寂静。
自幼听力过人的梁锦,能够听到晚风卷着细沙之声,能够听着擦过帐角系着的铜铃晃动。
他也听到了很多官吏入帐之后窃窃私语,听到了这些人焦急的想要为唐云分忧,找出合适的人选。
梁锦,很羡慕唐云。
羡慕整座城,都围着一个年轻人去转,去忙碌。
他也曾有过这种感觉,只是却需要去欺骗,去算计,去长袖善舞,去八面玲珑。
这便是唐云最令他羡慕之处,可以嬉笑怒骂,可以乖张暴虐,可以吊儿郎当,从不隐藏,从不迎合,从不委曲求全,整座城,所有人,还是愿意为他去转,去忙碌。
转过身,梁锦望着最大的营帐,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继续待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任何人都可以凭着唐云飞黄腾达步步高升,唯独他梁锦,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耗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的心力,最终一无所获。
更让他不甘心的是,他怀疑,这就是唐云的目的,逼他走,逼他一无所获的失败离开,自此一蹶不振。
不甘心的梁锦在夜风中驻足久立,足足半晌,从袖口里拿出了某种动物的骨骼。
四下看了看,梁锦走向了角落的一处营帐,一处营帐外的篝火处。
不知名动物的骨骼,被架在了火上烤着。
片刻后,梁锦拿起骨骼,观察着上面的纹路,眉头紧皱。
只是当梁锦刚要离开时,一个文吏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见到梁锦,文吏略显意外,随即走上前施礼。
“梁大人。”
“嗯。”梁锦将骨骼收起,微微看了眼文吏,随即想起来了:“你叫…朱尧祖对吧。”
朱尧祖极为意外:“是小人。”
“好。”
心情很是沉闷的梁锦微微颔首,准备离开了。
朱尧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梁大人能否…能否举荐小人?”
梁锦转过身,不明所以:“举荐?”
“是,小人粗通谋略,略懂军事,也应是善带兵,听闻唐大人需人领军伍征战山林,小人…小人想报唐大人大恩。”
梁锦哭笑不得:“你不是负责负责冶煅坊与仓房的差事吗。”
“是,只是小人祖上有带兵将领,传下了一些兵书,刺客一事,小人丢了仓房钥匙,唐大人,唐大人他…”
朱尧祖鼻子有些酸酸的:“若不是唐大人,小人哪还能活到今日,早就被满城军民剁成肉泥了,唐大人之恩,小人想报,唯死相报,只是前些日子寻了轩辕庭公子,轩辕公子叫小人以后离唐大人远一些,莫要惹唐大人心烦。”
梁锦微微皱眉。
起初,他是以正常人的理解,觉得朱尧祖就是个神经病,你一文吏凑什么热闹,更何况这家伙之前丢过仓房的钥匙,被刺客偷了手弩,属于是有黑历史。
梁锦终究是梁锦,他见过很多奇人异事,尤其是听说对方祖上出过带兵的将军,难免来了兴趣。
“你祖上是…”
“祖上朱…朱韫。”
“前朝开朝时曾建立东海舟师的柱国将军舟师大帅朱韫?!”
梁锦面色剧变:“这怎么可能?”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小人祖上的确是朱韫。”
梁锦既震惊也狐疑:“朱韫后人为何会流落到这雍城,成了这军器监的一名小吏?”
“小人,小人…”
朱尧祖很是举措不安,愈发的紧张,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般!”梁锦神情一动:“你懂兵法是也不是,若懂,随本官入帐,看舆图,晓军情,本官考校你一番。”
“小人看过舆图了,军情也知晓了一些,因此小人觉着,觉着不应兵分五路,而是…”
“而是什么?”
朱尧祖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分兵三路,一路诱蝮部主力,一路围合其势,余一路直捣其巢穴,此战务在速决,不求一战克敌,但求驱蝮部聚兵守要,待其后方空虚,便乘隙而入,一举定乾坤。”
梁锦神色一变再变:“你果然懂兵法,不过所言所语皆是纸上谈兵。”
“唯细节需统筹周详,小人曾观舆图,初战可断其水粮,再断…然此计甚毒,小人,小人不敢说,小人怕…”
“用兵哪能不毒,走,入帐,与本官详谈,不过你只是小吏,想见唐大人献策或是独领一路大军,难如登天,可要是本官…你若追随本官,本官倒也可成全你一二。”
朱尧祖大喜过望,连忙施礼道谢,随即有口无心的指了一下梁锦的袖口。
“大人,您怎地还懂这太占,祖上兵书记载,这太占之术不是…”
梁锦面色剧变,杀心顿起。
可这杀心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他想到了袖口中的那枚太占符,想到了那上面被火烤过的纹路,这一切,似乎本就是注定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