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五日,朱芝松也好,沙世贵也罢,二人再未接触过唐云。
唐云整日待在府中,哪也不敢去。
三日前,童家来人了,从州城来的,将童瑾的尸体带走,同时要求柳朿彻查童瑾之死,必须给童家一个交代。
交代,给了,童瑾自己死的,温宗博作保,柳朿作证。
童家人不接受这个说法,还是要交代,一听这话就知道,看那意思是想将童瑾的死联系到唐云身上。
其实童家人应该是知道童瑾的确是“自己死的”,但他童家不能轻易揭过,必须要唐云负责,原因有二。
一,前因,因是唐云先抓了童砺,如果他不抓童砺的话,就没有后续这么多事。
二,唐家没有做任何表态,这就涉及到了一个面子问题,人死在你面前,于情于理你要表达惋惜,表达悔恨,表达对童家的尊重进行各种表达,唐云,并没有这么做,仿佛路边死了一条老狗一样,不闻不问。
基于这两个原因,童家要一个交代。
童瑾,可以死,但必须低调的死,不能死的沸沸扬扬,不能死的和任何人有关,这是面子问题,是世家最在乎的颜面问题。
“交代,我他妈出来混的我跟谁交代。”
唐府中,唐云看着眼前的门子:“你平常不说点好消息也就算了,人家都到门口骂大街了,你还原封不动的将话转达给你家少爷?”
门子很无辜,他就是照实说。
半个时辰前,童家来了人,让唐云一个时辰内去童府,也就是童瑾的居所,若不然后果自负。
当时唐云在卧房里午休,门子见对方也不想进来,懒得去通知,等对方走之后,唐云起床了才来通禀这件事。
最重要的是,唐云说了,照实说,一个字别漏掉。
然后门子就很实在的说出了一些成语,黄口小儿、狗胆包天、无胆鼠辈、魍魉鬼魅等等等等。
教育了一通门子,唐云有了决断:“沙世贵还在兵备府呢吧,马上把他叫来,趁机套套话,和他说,童家要弄死我。”
管家应了一声,亲自去叫人。
这五日的时间里,唐云一直在思考,思考殄虏营、军器监、童家、疾营主将常斐之间的关系。
马骉就是在南军混的,都不用打探,关于常斐的事,他比谁都清楚。
按照他的了解,宫万钧的了解,所有宫家人的了解,常斐是一个军伍,一个真正的军伍,一个真正准备死在军营的军伍。
出身商贾之家,投身军营,家里花了钱,从小旗做起。
熬了资历,读了兵书,慢慢干到校尉,轩辕家刚组建殄虏营时,常斐甚至变卖了常家全部田产资助南军守城。
也因此,常斐得到了前朝南关副帅的赏识,提拔为副将。
之后是江修造反一案,涉及到了前朝南关副帅,常斐选择了“大义灭亲”,与视他为己出副帅划清界限,并提供了很多罪证。
常斐的大义灭亲之举,并没有成为功劳,反而成为了污点,兵部也将他从副将贬回了校尉,理由是没有提前检举揭发。
那段时间常斐人生最难熬的一个阶段,军中军伍理解他对南关副帅的“出卖”,但不尊重他的选择,因此也不会再尊重他这个人。
即便如此,常斐也并没有离开军营,继续苦熬着,熬走了对朝廷和军营失望的军伍,熬过了南军大换血,熬走了一批又一批老将,直到熬来了宫万钧担任南关大帅。
宫万钧是爱才的,也是惜才的,不断给常斐机会立下战功,堪堪几年,从校尉升回了副将,又因从副将升至了主将。
这种已经不是提携之恩了,而是再造之恩,比之当年前朝副帅对其恩情更重,常斐也不止一次公开说过,他愿为南军死,更愿为宫大帅死。
正因如此,马骉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常斐是殄虏营的人,认为唐云判断失误,甚至认为宫锦儿判断失误。
这几日,马骉的心情不怎么好,平日也是寡言少语,心事重重的模样。
马骉是宫万钧的义子,也是军中校尉,在军中中与各营副将、主将,称兄道弟,要说关系最好的,正是常斐,平日无战事的时候,两个人遇到了也会喝两杯。
如若让马骉选一个,不考虑官职和其他因素,只在南军选一个人与他一同出关进入山林侦查敌情之人,那么他会选常斐,性命相托的常斐。
值得一提的是,宫万钧,是拿常斐当做接班人培养的。
“我经常说这句话,能够背后捅刀子的,往往是我们最信任的人。”
唐云来到了老槐树下,蹲在马骉身旁,拍了拍这位阳光大男孩的肩膀。
“人们的成长,建立在增长见闻与阅历之上,而人们的成熟,则是建立在一次又一次失望,一次又一次打击之上,当我们可以接受,可以认清现实时,不被其打到时,才是真正的成熟。”
马骉扭过头:“你说破了天,我也不信!”
“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在我身边,保护着我,照顾着我,重要的是,我要知道,如果有一天发现常斐真的是乱党,他真的要杀我,要伤害你家大夫人,乃至你家大帅,你会毫不犹豫的宰了他。”
“会!”马骉犹豫之色:“他若辜负我等,我定不饶他性命。”
“那就好,我相信你。”
唐云的笑容,带着几分苦涩。
其实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军中,他最佩服的军伍,一定有殄虏营的人,而且还是身居高位之人。
野心与**,不是一回事,**,是想要做到的事,野心,则是想要做到但是会伤害到别人的事。
军伍可以有**,但不能有野心。
一旦有了野心,最纯粹的,也将会变成最丑陋的。
在军中,最值钱的,最珍惜的,也是唯一能够出卖的。
与阿虎一同蹲在远处的牛犇,总是想站起身,总是想安慰一番马骉,也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按照资历来算,牛犇比马骉从军早上三年,岁数也大上三岁。
同样出身军中,牛犇比马骉经历过更多的尔虞我诈,也亲眼见到过太多太多最不应出现在军中的背叛与出卖。
常斐,或许是一个完美的军伍,也或许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将领,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经历过太多的牛犇,别说六大营主将,哪怕是有一天发现宫万钧也是殄虏营的人,他也不会过多的震惊。
背叛的底色,未必是利益,更多的,是千奇百怪的原因,令人事先永远想不到的原因。
牛犇终究还是站起了身,来到马骉身旁,沉沉的叹了口气。
“马校尉,你跟着宫大帅,学的是排兵布阵,可殄虏营这事,是暗箭,是背叛与出卖,更是人心鬼蜮,人呐,成熟起来都是带血的,你若见不得这血,趁早回军中伺候大帅爷去。”
听闻此言,马骉如同被羞辱了一半,站起身,咬牙切齿。
“我不懂人心,但我懂军中情谊,懂军中没那么多弯弯绕,常斐若叛,老子将他千刀万剐!”
唐云冲着牛犇摇了摇头,他相信宫锦儿。
既然宫锦儿让马骉继续留下来保护他,那么马骉依旧会和大家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