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折冲府大营,火光冲天。
袁无恙已是弃马而战,左手紧紧抓住小旗李彦的胳膊,右手一根长枪左冲右突,然而乱军越来越多,仿佛杀不完一样。
一声声“护唐将军”从耳后传来,那不足四千的军伍,不,应是说乡勇,原本就不足四千的乡勇,如今只剩下了不到千人。
一枪挑飞了一个穿着甲胄的叛军校尉,袁无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乡勇们护着他且战且退,面对潮水一般的乱军,早已失了阵型,随时都有陷入被包围的局面。
“袁哥儿。”
假冒陈蛮虎的汤城兵备府小旗李彦,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推开袁无恙。
大腿上插着一支利箭,满身鲜血李彦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后躺在了地上。
袁无恙大惊,想要将其搀扶起来,李彦却不断地摇着头,脸上血水混着的,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袁哥儿,袁哥儿你说…你说咱…”
李彦嘴角挂着血沫,呼吸愈发的微弱。
袁无恙跪在地上,从军十余载,曾经历过数次死战,哪能看不出袍泽已在弥留之际救无可救。
“你说咱要是真的…真的是他们,是他们,该有多好,那…那咱守了藤城,徐徐推进,必然…必然会平…平了乱吧。”
“是我对不起大家。”
袁无恙的泪水滴落在了李彦的脸上:“是我害了大家,当初就不应…”
“不,办这事之前,袁哥儿说了,咱,咱是为了百姓,成与不成,都…都活不了的,兄弟们…兄弟们…”
宽慰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李彦的双眼之中,再无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机。
袁无恙双目血红,霍然而起后推开面前众多乡勇,提起长枪再次杀入战团之中。
他不想退了,再也不想退了,两夜一日六场血战,是救了数以千计的百姓,可却也让他亲眼看到袍泽一个又一个倒下。
文弱书生一样的老者,仿佛真的变成了智谋无双的曹未羊,带着人将一批又一批乱军引向北侧,引向北边关,这样的一位智者,却死于乱箭之中。
上一秒,还在伏着身子想着如何能够将乱军引散,下一秒,一支利箭贯穿了胸膛,就那么倒下了。
兵备府中力大如牛的齐琅,早就习惯了他的身份,也终于活成了他想活成的模样,战阵中一把长刀所向披靡,大喊着本将牛犇谁敢与我一战,杀着杀着,喊着喊着,便被乱军淹没了,喊声没了,人也不见了。
还有戏班中的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这辈子,连鸡都没宰过,只因冒充的是南军的疾营将军马骉,为了不弱马骉的威风,冲进敌阵中,可一个敌人都没砍到便被长矛刺穿了咽喉。
认识的,不认识的,了解的,不了解的,一路走来,不过半个月的时光,大家仿佛真的如同家人一般。
短短两夜一日,袁无恙,失去了一个又一个家人。
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袁无恙与仅剩下的八百多乡勇,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点燃了最后一丝斗志与生命力,竟开始前进,一步一步的前进着,踩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前进着,面对数倍之敌,再无一人后退半步。
宁死,不退!
每个人都呐喊着,本将唐云,每个人都是如此,本将唐云,本将唐云,一声又一声。
这一刻,仿佛真的每个人都是唐云,每个都是掌握着火药配方拼死一战的唐云。
乱军,也早已杀红了眼。
双方,都杀红了眼。
断了腿,匍匐在地,用手抓着碎石砸向叛军。
刀折了,便徒手撕扯,指甲缝里塞满了血污与皮肉。
伤重得站不起身的,咬着牙将手中的长矛朝着敌阵掷去。
明明只是乡勇,只是一群杂牌军,却让乱军们肝胆俱裂。
对袁无恙来说,对他身旁的每个人来说,战,是死,逃,也死,既如此,那便死战而死。
死战,战死,本就是预料之中,本就如此,若怕死,也不会走上这场荒诞的平乱之路。
官道旁,山脚下,早已尸山血海。
乱军,没想到袁无恙这不足四千的乡勇如此悍勇,哪怕只剩下了不到八百人,反而是愈战愈勇。
袁无恙等人,也没想到崔氏竟孤注一掷,四城精锐悉数派出,超两万余乱军四面合围。
从火光冲天的折冲府大营,杀到了官道旁,足足一个时辰还要多,短短三里的路程,满是尸体,鲜血几乎浸透了官道。
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着,高的地方竟有半人来高,分不清是乡勇还是乱军。
有人被斩断了胳膊,孤零零手掌还紧紧攥着兵刃。
有人被箭矢穿身,倒在掉地上,仿佛刺猬一般。
乡勇、乱军,尸体分不清彼此,能分得清的,只有袍泽,或是敌人。
北风袭来,浓烟里飘着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
山风掠过,卷起一阵细碎的沙砾,打在甲胄上发出脆响,又很快被“本将唐云”或是“杀”声淹没。
大地出现了震颤,乡勇的后方,出现了滚滚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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