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御江湖 第163章 松下出恭

壮士夜探敌阵危，行踪窥破险重围。

城头遭遇神木阻，利箭临身血染衣。

李玉翠压低声音，道：“六哥，是我！”

大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一人谨慎地探出头来，待看清李玉翠的模样，才露出惊喜之色，道：“玉翠师妹，快请进来。”

二人随他闪身进屋，李玉翠指着王小虎道：“六哥，这位是王小虎。”

六哥笑道：“久闻小虎兄与师妹乃神仙眷侣，派中何人不知！”

李玉翠急道：“六哥，此等危急关头，岂有闲心说笑！城中形势究竟如何？”

六哥尴尬地收起笑容，正色道：“二十余日前，倭寇围城，城中军民奋勇抵抗，硬是挡住了倭寇强攻半月之久。本以此态势，倭寇绝难破城。谁料数日前，竟有倭寇奸细混入城内，趁夜大开城门，致使兴化城一夜间陷落敌手。”

王小虎沉声道：“倭寇混入而毫无察觉，断无可能！莫非是出了叛徒？”

六哥点头，痛心道：“正是！城中最大的帮会化帮，竟是倭寇内应！当夜正是化帮副帮主冉孝杰率众突袭城门。吴世亮将军虽带兵驰援，却被化帮帮众拼死阻截，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倭寇涌入。吴将军率将士浴血奋战，奈何寡不敌众，壮烈殉国。倭寇入城后，烧杀掳掠，百姓稍有反抗便遭屠戮，更有无数妇女惨遭凌辱……”

二人听后，脸上怒容勃发，心中却涌起一阵深切的悲哀。千载神州，屡遭外侮，其间虽不乏死守襄阳的郭大侠、精忠报国的岳飞将军、创立戚家军的戚将军这等传颂千古的英雄豪杰，却也总有为求富贵而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历朝历代，概莫能外。这神州大地最深重的忧患，往往不在外，而在内！

“唉！”王小虎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强抑悲愤，问道：“六哥，可还有其他消息？倭寇兵力、布防如何？或是对我方有利的情报？”

六哥思索片刻，道：“倭寇兵力至少六千，其中不乏武功高强的东瀛武士。其头目有四大统领，大统领名唤扳田石史，其余几人亦是身手不凡之辈，如今皆盘踞在府衙之内。另外，事发当晚，并未见化帮帮主冉忠豪露面。虽是胞弟冉孝杰副帮主带头作乱，但冉帮主在城中素来颇有侠名，我料想他未必赞同冉孝杰所为，只是不知他如今是遭了毒手，还是设法脱身了。”

“冉忠豪……但愿你能对得起‘忠豪’二字！”王小虎抱拳作别，道：“那便烦请六哥多加留意城中动向，我们还需设法将消息送出城去。保重！”

六哥一把抓住他的手，恳切道：“二位也务必小心！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全系于你们身上了。”说完，引他们至门边，屏息凝神，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警惕地向外张望片刻，回头低声道：“无人，速走！”

二人闪身出门，迅速隐入街道旁幽暗的胡同深处。

夜色浓重，死寂得令人心悸。二人将轻身功夫施展到极致，脚步落地几无声息。然而这瞒得过常人耳目，却难逃武林高手敏锐的感知。

“什么人？！”一声厉喝划破寂静。

“有敌踪！吹哨！”

两人终究未能完全隐匿行迹。随着敌人的呼喝和刺耳的哨音骤响，四周脚步声、破空声大作，敌人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心知不妙，二人不再顾忌声响，朝着城墙方向发足狂奔。但在这空旷的深夜街道，他们的身影实在太过醒目。敌人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多时便将他们逼入一条狭窄的胡同。

前后人影幢幢，刀光闪烁，已是退无可退。正当二人横下心，准备拼死一搏之际，旁边一座房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爷探出身来。

“两位义士，快进屋！”老大爷声音急促而低沉。

两人不及细想，闪身抢入屋内。老大爷迅速反手关上房门，指着后窗，急声道：“快，从那里走！”

王小虎心中一凛，猛然想起此举必将连累老大爷，正欲开口要与李玉翠杀出房去，却见老大爷眼中含泪，声音哽咽而决绝：“莫要管我这把老骨头！倭寇杀我全家，老汉只求苟活至今，便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义士替老汉、替这满城枉死的百姓……报仇雪恨！”

“可是……”王小虎还想劝阻。

李玉翠一把拉住他手臂，急道：“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莫负了老人家心意！”

王小虎虎目含泪，深深看了老大爷一眼，不再犹豫，一咬牙，翻身跃出后窗。

身后窗户“啪”地一声被紧紧关上。王小虎抹去脸上热泪，胸中怒火翻腾，紧握手中叠浪刀，迎着前方围堵的倭寇便冲杀过去。刀光如惊涛叠起，层层刀劲在身前炸开，形成汹涌的气浪，将挡路的倭寇尽数轰飞撕裂，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就要冲到城墙脚下，他足下发力，便要纵身跃上通往墙头的石阶。

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狠绝的刀光，挟着刺耳的破空之声，如毒蛇般自石阶上方猛劈而下！刀势刁钻，劲风扑面，逼得他疾冲的身形为之一滞。王小虎心中一凛，知晓遇到了劲敌。

抬眼望去，只见石阶之上，稳稳立着一人，身着东瀛浪人服饰，手握狭长倭刀，眼神冰冷，恰好封死了通往城墙的唯一通道。

“扶桑神木流，松下出恭！中原的高手，报上名来！”浪人用生硬的汉语喝道。

“凭你也配！”王小虎怒火中烧，哪有心思与他废话，“叠浪”刀锋斜撩而上，刀势如怒海狂涛！

松下出恭冷哼一声，倭刀顺势下斩，势大力沉！

“锵！”

双刀猛烈交击，火星四溅！王小虎只觉一股巨力传来，双臂微麻，被震得后退一步。但他毫不气馁，一声低吼，拧腰发力，“叠浪”再度斜斩而出，刀势更胜先前！

“愚蠢！”松下出恭面露讥讽。他占据地利居高临下，对方如此硬冲硬打，在他看来无异于自寻死路。然而，当他连接王小虎数刀后，脸上的讥讽瞬间化为惊骇！对方每一刀的力量竟都强过前一刀，如同连绵不绝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他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道震得步步后退！松下出恭恼羞成怒，暴喝一声，倭刀幻起一片寒光，凝聚全身功力，以开山裂石之势狠狠劈下！

“来得好！”王小虎眼中精光爆射，不退反进，“叠浪”发出一声清越嗡鸣，悍然迎击！

“叠浪，四重浪！”

双刀再度猛烈碰撞！这一次，松下出恭只觉手中倭刀如同被万钧巨锤连续猛击四下！那狂暴的震荡之力透过刀身，狠狠轰入他的胸膛！

“噗！”松下出恭如遭重击，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像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城墙之上。

王小虎一刀轰飞强敌，终于抢上城头！然而墙垛之上，早已密密麻麻布满了手持弓箭兵刃的倭寇，箭簇在月光下闪着森然寒光。他双手紧握“叠浪”，一个迅猛的旋身横扫，凌厉的刀气如环扩散，将迫近身前的倭寇逼得连连后退，同时朝身后急喊：“跳！”

李玉翠毫不迟疑，纵身向城外漆黑的下方跃去！

王小虎身前刀影翻飞，在这狭窄的墙头，敌人虽众却难一拥而上。他正欲逼退眼前之敌，紧随李玉翠跃下，忽闻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嘣嘣”声响起——那是强弓硬弩同时张弦的声音！

“小心！”王小虎惊骇欲绝，不顾一切地纵身跃下城头。利箭破空，快逾闪电！他人在半空，猛提一口真气，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身形如陨石般疾速下坠，终于在数支夺命利箭即将触及李玉翠后背的瞬间追至，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同时“叠浪”刀光暴涨，舞成一团银盘，护住二人周身，将攒射而来的箭雨纷纷格挡荡开！

“噗！噗！噗！”

然而箭矢太过密集，劲道奇大，仍有数支利箭刁钻地穿过刀幕缝隙，狠狠扎入王小虎肩背！他只觉身上几处传来针刺般的麻痛。

两人身形急速下坠，眼看就要重重砸落地面。千钧一发之际，李玉翠反应极快，玉腕一抖，一道飞爪已如灵蛇般激射而出，“咔哒”一声牢牢扣住城墙砖石！下坠之势骤减，两人借力一个翻身，踉跄落地。

“咻咻咻——！”

城墙上第二轮更为密集的箭雨已然追射而至，破空尖啸摄人心魄！

“接应在此！”一声沉稳的断喝响起！

就在这生死关头，城外接应的戚少光等人及时现身，刀光剑影挥舞成幕，盾牌铿锵并立，将射向二人的夺命箭矢尽数挡下！

侥幸捡回性命的二人不敢停留，紧随戚少光等人迅速撤离战场。

十数里外，一个荒僻的小村落里。

“你不痛吗？”戚少光指着王小虎身上兀自插着的几支箭簇，皱眉问道。

王小虎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异样，低头一看，只见几支利箭嵌入肩背肌肉，箭簇仅没入寸许，竟被他那坚实如铁的筋肉紧紧夹住，箭杆兀自微微颤动。他摇摇头道：“痛倒还好，只是觉着……又麻又痒！”

戚少光闻言，神情凝重道：“那倒麻烦了。”

李玉翠却似见怪不怪，平静道：“将军不必忧心。他这一身筋骨皮肉，早年练得异常厚实坚韧，寻常刀剑箭矢难以造成致命伤。区区箭伤，于他而言确实不算什么。”说罢，她走上前，一手稳稳按住王小虎肩头，另一手果断握住一支箭杆，猛地向外一拔！

“噗”的一声轻响，箭簇带着一小块血肉被拔出。不待鲜血大量涌出，李玉翠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对着那处箭创便精准地削了下去！

“啊——！”王小虎猝不及防，一声凄厉的惨嚎脱口而出，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汗珠。他又一次重温了那令人头皮炸裂的“削肉剔骨”滋味。李玉翠动作极快，手起刀落，转眼间便将几处嵌入皮肉过深、可能带毒的箭簇连同一小圈被污染的血肉剜除干净，王小虎身上顿时又添了几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旁边的戚少光等人虽久经沙场，见惯了刀光剑影、断肢残骸，此刻亲眼目睹这“刮骨疗伤”般的场景，亦是不由得眼角微抽，对王小虎的硬气与李玉翠的果决肃然起敬，心生敬佩。

待李玉翠为他仔细敷上金疮药，用干净布带将几处伤口层层裹好，王小虎已疼得脸色发白，浑身缠满绷带，几乎像个木乃伊。

戚少光整理衣冠，对着王小虎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小虎兄，此番冒死深入敌巢，传递如此紧要军情，戚某代全军将士，谢过大恩！”

王小虎忍着痛，连忙伸手将他托住，正色道：“将军言重了！保家卫国，驱除倭寇，本就是我辈习武之人分内之事，何须言谢？”随即，他将与李玉翠在城中探听到的倭寇兵力、四大统领、化帮叛变以及吴世亮将军殉国、冉忠豪行踪成谜等情报，一五一十地向戚少光等人详细禀报。

戚少光听罢，背着手在简陋的厅堂中来回踱步，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室内气氛凝重，众人皆屏息凝神，目光都汇聚在这位戚家军核心将领身上，无疑将他视为主心骨。

王小虎首先受不住这压抑的沉默，开口问道：“将军，眼下情势危急，兴化城内百姓水深火热。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戚少光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鹰，缓缓道：“当务之急，需尽快寻得一人……”

“谁？”王小虎追问。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有亲兵快步来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禀将军！化帮帮主冉忠豪在外求见！”

戚少光眼中精光一闪，霍然转身，道：“速请！”

门帘掀开，一个身着玄色劲装、背负一柄沉重九环大刀的魁梧汉子大步走了进来。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却笼罩着浓重的悲愤与沉痛。此人正是化帮帮主冉忠豪。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终落在戚少光身上，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声音嘶哑而沉痛：

“化帮罪人冉忠豪……愧对将军，愧对兴化满城父老……万死难赎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