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第二十街区时,天还没有亮。
废墟的冷风吹在身上,带着一股金属锈蚀和死寂的味道,伊恩和米迦尔谁都没有说话。
嗷呜那番关于革命的宏大叙事,以及第十八街区那地狱般的景象,像两块沉重的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们心里,滚烫,且带着无法忽视的痛楚。
米迦尔的尾巴无力地垂在身后,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金色竖瞳,此刻一片黯淡。
他想起了那个抱着死去孩子的、眼神空洞的母亲。
他引以为傲的『错误』权柄,在那绝对的、由贫穷和疾病构筑的“正确”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伊恩的脸色同样凝重,他拄着拐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脚踝的旧伤在阴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
嗷呜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问题。
他们的小丑表演,他们那点小小的、自以为是的反抗,真的有意义吗?
在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面前,一根火柴的光,又能照亮多远?
他们穿过死寂的第十九街区和漂浮着腐臭气息的第十八街区,没有回头。
当第十六街区那熟悉的、混杂着煤灰与廉价麦酒味道的空气,重新钻入鼻腔时,两人都感到了一丝不真实的恍惚。
这里,是他们挣扎求生的起点,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脆弱的避风港。
但现在,这片熟悉的泥潭,却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发自心底的烦躁。
不够。
还远远不够。
他们看到的,还只是这深渊的冰山一角。
“我们去第十七街区看看。”
伊恩突然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在清晨的薄雾中,沙哑,却异常坚定。
米迦尔猛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恐惧。
第十七街区。
那个名字,在整个下层区,都等同于“禁忌”。
那是兰利卡罗最古老、最破败、也最无法无天的贫民窟。
一个连鼠王帮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真正的深渊。
“伊恩,你疯了?”米迦尔的声音发颤,“那里……那里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我知道。”伊恩的目光穿透薄雾,望向那片在城市地图上被标记为漆黑的区域,“但我们必须去。”
他转过头,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天光下,亮得像两簇冰冷的火焰。
“嗷呜说得对,米迦尔。想用一块创可贴,去治愈一个已经从内部彻底腐烂的身体,是愚蠢的。”
“但想当一个医生,你至少得先亲眼看看,这具身体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我们的小丑之旅,不能只停留在取悦和自嘲上。我们必须去看,去听,去记住。用我们自己的眼睛,去丈量这座城市最深的伤口。”
他的话,让米迦尔心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啊,如果连看一眼深渊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对抗深渊?
“……好。”
米迦尔点了点头,重新夹紧了尾巴,跟上了伊恩的脚步。
从第十六街区到第十七街区的边界并不明显。
没有墙,也没有卫兵。
那条界线,是靠气味、声音和光线来划分的。
当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煤灰味,被一种更刺鼻、更复杂的腐烂气息取代时,他们知道,他们到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停止了呼吸。
这里没有街道。
或者说,曾经的街道,已经被无数胡乱搭建、层层叠叠的违章建筑彻底吞噬。
一栋栋高耸的、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危楼,像一棵棵畸形的巨树,彼此依靠、挤压、支撑,形成了一片钢铁与木板的、摇摇欲坠的垂直森林。
无数粗大的缆绳和生锈的铁链,像蜘蛛网一样,将这些建筑缠绕在一起,勉强维持着它们不至于立刻散架。
一阵风吹过,整片建筑群都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一头濒死的巨兽,在做着最后的、痛苦的喘息。
他们头顶的天空,被这些错综复杂的建筑和缆绳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有几缕肮脏的光线能艰难地挤进来,却在半空中就被浓厚的、带着酸味的雾气吞噬。
这里,是永恒的黄昏。
米迦尔的鼻子因为那股无法形容的恶臭而阵阵刺痛。
那味道太复杂了。
有金属锈蚀的腥气,有垃圾堆积发酵的酸臭,有廉价化学品刺鼻的味道,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绝望的甜腻。
两人沉默地,沿着一条由建筑阴影构成的、狭窄的“巷道”向前走。
脚下不是石板,而是黏糊糊的、混杂着污水和不明废弃物的黑色烂泥。
这里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远处传来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金属的沉闷声响,和头顶上方,那些连接着不同建筑的、简陋的木板桥上,偶尔传来的、匆匆的脚步声。
这里的居民,似乎都生活在空中。
伊恩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在几十米高的缆绳上攀爬,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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