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第十六街区,比白日里更多了一丝虚假的活气。
结束了一天劳碌的工人们,不再急着返回那四处漏风的棚屋,而是会不约而同地绕到这个积着黑水的街角,用一天中仅有的、片刻的喘息,来换取一场廉价的欢笑。
“滑稽二人组”的场子,一天比一天热闹。
伊恩和米迦尔的表演,也从最初单纯模仿饥饿与倒霉,变得辛辣起来。
他们新排演的剧目,是关于一个脑满肠肥的工厂主,如何用一枚根本不存在的金币,去引诱一个饥肠辘辘的童工,为他转动一个巨大的、同样不存在的机器齿轮。
米迦尔的表演天赋在饥饿的催化下,被彻底激发。
他将那个贪婪、愚蠢又带着一丝狡黠的工厂主演绎得活灵活现。
他挺着根本不存在的啤酒肚,用手帕(其实是块破布)擦着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肥硕的脸上挂着施舍般的笑容,对着空气颐指气使。
而伊恩,则扮演那个瘦弱的、眼神空洞的童工。
他麻木地、机械地重复着推转齿轮的动作,每一次转动,身体都因为“疲惫”而剧烈地颤抖。
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米迦尔手中那枚虚假的“金币”,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卑微的渴望。
这出默剧,引起了工人们巨大的共鸣。
他们看着舞台上那两个滑稽的身影,就像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当米迦尔扮演的工厂主,在童工累倒后,收回那枚“金币”,还假惺惺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口型无声地说着“明天继续努力”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混杂着愤怒与自嘲的哄笑与怒骂。
“操!这不就是克莱蒙那个老王八蛋吗!”
“哈哈!明天继续努力!狗娘养的资本家都一个德行!”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一枚枚沾着机油和汗水的硬币,雨点般地扔进了伊恩脚边那顶破旧的礼帽里。
米迦尔得意地向人群挥手致意,享受着这片刻的、英雄般的欢呼。
他正准备上演最后一个谢幕的、夸张的鞠躬。
但就在他视线扫过人群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在喧闹、拥挤、散发着汗酸味的人群边缘,靠近巷口阴影的地方,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个倒放的木箱上。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料子考究,一丝不苟,与周围肮脏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笑或起哄,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欣赏”的微笑,仿佛在观看一场真正的高雅戏剧。
莱特。
当这个名字在米迦尔脑海中炸开的瞬间,周围山呼海啸般的笑声与喝彩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灭,褪成了一片遥远的、嗡嗡作响的背景音。
晚风吹过,米迦尔第一次觉得,第十六街区的空气,是如此的冰冷刺骨。
他脸上那用锅底灰画出的夸张笑脸,在这一刻,变得像铅一样沉重。
他心脏狂跳,不是因为表演成功的兴奋,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与憎恨。
他的动作僵住了。
人群中,一些观众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以为这是表演的一部分,是一个新的、关于小丑突然“死机”的笑料,发出了更响亮的笑声。
但伊恩,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一直分出一半心神,监视着米迦尔的状态。
他看到米迦尔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金色竖瞳,死死地锁定在人群的某个方向。
一股危险的、混乱的灵性波动,开始从米迦尔身上散发出来。
那股力量微弱,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伊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个身影。
伊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来了。
这个他们逃亡路上最大的梦魇,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甚至没有隐藏,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普通的观众。
他来看戏了。
而他们,就是舞台上那两个供他取乐的、可悲的戏子。
米迦尔动了。
他脸上僵硬的笑容重新变得“活泼”,他对着观众挥了挥手,然后蹦蹦跳跳地,像是在与观众互动一样,一步步地朝着莱特所在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看出他的意图。
只有伊恩能看到,他每走一步,那双金色的瞳孔就变得更冷一分,他垂在身侧的爪子,已经悄然握紧,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那压抑的杀意,而变得黏稠起来。
伊恩知道,他必须阻止他。
现在,立刻,马上。
就在米迦尔即将走出表演区,踏入人群的瞬间。
伊恩动了。
他以一个极其夸张的、仿佛被脚下的石子绊倒的姿势,向前一个踉跄,精准地、不偏不倚地,撞在了米迦尔的后背上。
“哎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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