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伊恩和米迦尔的身影彻底融入第十六街区的浓雾时,他们才真正明白,自己从一个牢笼,逃进了另一个更大、也更肮脏的牢笼。
第二街区的空气里,飘着的是金钱、权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而这里,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浓痰,每一次呼吸,都将煤灰、铁锈、腐烂的垃圾和化学废料的混合气味,狠狠地灌入肺里。
伊恩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腾。
他那属于贵族的、敏感的嗅觉,从未经受过如此粗暴的蹂躏。
他们沿着一条泥泞的主路向前走。
路两旁,是一栋栋歪歪斜斜、像是随时会散架的工人公寓。
红砖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潮湿发霉的内里。
生锈的铁架和腐朽的木板胡乱地支撑着这些危楼,让它们看起来像一具具站立着的、巨大的骸骨。
头顶上,粗大的蒸汽管道像黑色的巨蟒,交错盘踞,不时从破损的接口处喷出嘶嘶的白雾,将本就昏暗的街道笼罩得更加压抑。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偶尔有几个身影从巷口一闪而过,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工人。
他们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工厂汽笛的催促下,奔向下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班次。
他们的目光在伊恩和米迦尔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混杂着警惕、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在这里,任何一个陌生人,都可能是一个抢走你最后一块黑面包的劫匪,或者是一个把你卖到黑市换取几枚灰币的人贩子。
米迦尔紧紧地跟在伊恩身后,他那身廉价粗糙的工人服显得格外宽大。
他那条总是充满活力的尾巴,此刻紧紧地夹在双腿之间,沾满了泥污。
他白色的头发被染成了斑驳的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受了惊、在泥地里打过滚的小猫。
他的感官比伊恩更敏锐,也因此承受着更大的冲击。
那股刺鼻的气味,让他引以为傲的龙族嗅觉彻底失灵,只剩下灼痛。
那些麻木或不怀好意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闯入了狼群的兔子,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伊恩……”他小声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我……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这里好臭……好可怕……”
伊恩没有回头,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向后握住了米迦尔冰冷的爪子,用力捏了捏。
“因为,”伊恩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只有在这里,我们才能不被找到。”
穿过几条同样肮脏压抑的街道,一场突如其来的冷雨,将他们逼进了一个漏水的屋檐下。
雨水顺着屋檐的破洞滴落,在他们脚边的污水坑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涟漪。
巷子更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和一个女人压抑的哭泣。
他们找到了一处相对干燥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的砖墙,蜷缩着坐了下来。
逃亡的兴奋和紧张感,在这一刻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浇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迷茫和无力。
他们成功逃离了斯图亚特老宅那个华丽的囚笼,摆脱了莱特那如影随形的“意外”诅咒。
然后呢?
伊恩看着眼前这条被雨水冲刷得更显肮脏的巷子,看着远处工厂烟囱吐出的、融入夜色的黑烟,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计划产生了怀疑。
他们能在这里活下去吗?
靠什么活下去?
靠他那点可怜的炼金术知识,去和那些在底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油条竞争?
还是靠米迦尔那不稳定的、随时可能引来灾祸的“错误”能力?
他们就像两只从没见过森林的家猫,突然被扔进了最原始、最残酷的丛林。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可能绊倒他们;这里的每一个阴影,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毒蛇。
伊恩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米迦尔。
米迦尔没有说话,他只是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伊恩知道,米迦尔的状况比他更糟。
蒸汽管道爆炸带来的重伤,让伊恩的身体像一台濒临报废的机器。
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方向,一个目标。
一个能让他自己,也让米迦尔,重新燃起希望的、哪怕是虚假的火种。
他从那个唯一的、装着他们全部家当的布包里,摸出了一副在黑市上顺手买来的、有些破旧的纸牌。
“米迦尔。”
伊恩开口。
米迦尔缓缓抬起头,那双金色的竖瞳里一片黯淡。
“我们来占卜一下吧。”
伊恩说,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很平静。
“占卜?”
米迦尔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那种骗小孩的把戏……有什么用?”
“有没有用,试试才知道。”
伊恩没有过多解释,他将那副沾染了底层气息的纸牌,在身前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上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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