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蜀汉的浪漫 第383章 九旒惊雷

祭告已毕，缭绕的香烟尚未散尽，坛上坛下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所有细微的声响——风声、旗声、乃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沉寂下去。最核心、最庄严的时刻，终于来临。

许靖与法正二人再次整肃衣冠，迈步上前。他们的步伐比之前更为缓慢、沉重，仿佛脚下承载着千钧之重。许靖双手所托，是表朱里的冕板，九串玉旒静静垂落，虽未加顶，已隐现王者之尊。法正手中所捧，则是那方新铸的“汉中王玺”，金质玺身在天光下流转着沉实的光晕，玺纽威严，绶带低垂。

二人行至刘备面前，目光交汇，心意相通。随即同时深深躬身，将代表权力与天命冠冕与玺绶高高举过头顶，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经过无数次演练。他们洪亮而庄重的声音合而为一，冲破寂静，在祭坛上空激荡，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臣等，谨奉天命，顺承民心！”“请大王进冠冕玺绶，正位汉中，匡扶社稷！”

刘备缓缓闭上双眼，胸膛微微起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天地间的浩然之气与半生的风云际会一并纳入胸臆。

就在这闭目的瞬息之间，万千景象奔涌而至。他仿佛看到了许都森严的宫殿深处，那位身为天子却形同傀儡的年轻皇帝，向他投来的那束交织着无助、期盼与复杂难名的眼神，那是汉室倾颓、皇权旁落的锥心之痛。

景象骤然转换，历史的烟云在眼前翻腾。他看到了几百年前，汉高祖刘邦在这片同样的汉中土地上，拜韩信为将，登坛誓师的英姿。那股自汉中而兴，最终定鼎天下的沛然王气，此刻仿佛穿越时空，与他产生了神秘的共鸣。

然而，这宏大的图景中骤然插入一抹霸道的阴影。他仿佛又看到了北方邺城，曹操头戴十二旒天子冠冕，接受百官朝拜，那睥睨天下的身影如乌云压境，既是巨大的威胁，亦是一种残酷的警示与刺激。

过往的忠臣悲愤、先祖的创业英灵、当下巨奸的僭越逼视——这三重幻影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交织，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惊雷，在他心海中炸响，将最后一丝犹豫彻底击碎。

刘备微微俯身，低下头颅。这个姿态，既是接受冠冕的必要礼仪，亦如同对过往命运的一次躬身告别。

许靖神情肃穆，双手稳稳捧起那顶玄色冕冠，极其郑重地将它戴在刘备的发髻之上。九串玉旒随之垂落，在他眼前轻轻晃动，珠玉碰撞发出细碎清响。视线透过晃动的玉珠，坛下的景象变得有些模糊、疏离。这一道珠帘，不仅遮蔽了部分目光，更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他与那个辗转半生、仰人鼻息的“刘左将军”、“刘豫州”的身份彻底隔开。

紧接着，法正趋步上前，将沉甸甸的汉中王金玺奉至他手中。玺印入手，初感一片冰凉，随即那沉实的重量自掌心传遍全身——这重量，是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更是系于一身、关乎百万生灵福祉的如山重任。

刘备手捧金玺，缓缓转身，面向东北方——那是帝王宫阙所在，亦是许都方向，是天子受困的象征。他不再仰望，而是稳稳落坐于王座之上，玄色衣袍铺展开来，覆盖了冰冷的座榻。

自此刻起，奔走半生、寄人篱下的刘备刘玄德已成为历史。坐在这里的，是承续汉祚、开基建业的汉中王。

坛下，以诸葛亮为首，文武百官齐整肃立。当目睹许靖为刘备加戴冕冠，法正奉上金玺，刘备转身端坐于王座之上的那一刻，诸葛亮率先深吸一口气，随即无比郑重地一揖到地，而后屈膝跪拜。

这一跪，如同一声无声的号令。刹那间，文武百官如同被劲风拂过的麦浪，从祭坛最近处向远方层层扩散，齐刷刷地整理衣冠，轰然跪倒。万千甲胄与锦袍摩擦之声汇成一片低沉而肃穆的金石之音，撼人心魄。

未及余音消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已骤然爆发，由数万喉咙汇聚而成的呐喊，冲破了秋日的长空，直上云霄：

“臣等——拜见大王！”

“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声浪是如此磅礴，仿佛令脚下的坛基都为之微颤，汉水为之扬波。它不仅震撼着汉水之滨，更如同一声惊雷，必将传遍九州，震撼整个天下，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在这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朝拜声中，刘备端坐于王位之上，身形稳如磐石。垂下的九旒玉珠轻轻晃动，恰到好处地遮蔽了他此刻的眼神，令人难以窥探冕旒之下是感慨、是悲恸，还是无比的坚毅。唯有他紧握着腰间那方汉中王玺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头顶的王冠确实沉重，压得他额角生疼，那不仅是金玉之重，更是整个集团、三州之地、数百万军民未来的重量。然而，就在这顶王冠彻底落定、与发髻合为一体的那一刻，心中那道始终束缚着他的、名为“汉室纯臣”的无形枷锁，仿佛也随之“咔嚓”一声，断裂、消散了。半生的颠沛、隐忍、推拒与挣扎，在这一刻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一种更为宏大、更为坚定、甚至带着几分决绝的力量，如同地下奔涌的炽热岩浆，开始在他胸中澎湃涌动，为他灌注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与决心。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坛下那片黑压压跪伏在地的臣子。他看到了立于武官最前列的长子刘封，那张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无上的荣耀，那是刘氏血脉延续、国本已定的象征。他看到了张飞、赵云这些自涿郡、自邺城便追随他出生入死的老兄弟，此刻这些沙场喋血从不皱眉的猛将，竟也虎目含泪，那泪水是为兄长终得大位而流的欣慰，更是为这来之不易的基业而流的感慨。他的目光与最前方的诸葛亮相遇，那双熟悉的、充满睿智与沉静的眼眸中，此刻是毫无保留的认可与“指日可待”的期许。他还看到了庞统、法正、张松、黄忠、马超、张任……这一张张面孔，代表着他从无到有、积攒下的文韬武略，是他们共同撑起了这汉中新立的天空。

“国本已立，基业初定。”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轰然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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