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关的议事厅里,灯火通明,驱散了门外的凄风苦雨,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一种紧绷的肃杀。
刘璝被两名甲士拖拽着,踉跄地推搡进来。冰冷的镣铐锁着他的手腕脚踝,沉重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和暗红色的血污,几处破碎的甲叶下,伤口还在隐隐渗血。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屈辱、不甘和一种困兽般的疯狂。他努力想站直,但伤痛和脱力让他只能佝偻着身子,像一头被拔光了利齿、打断了脊梁的狼,却依旧死死盯着上首端坐的那个人——刘备。
刘备坐在上首,玄色的袍服衬得他面容比往日更显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他看着阶下狼狈不堪的刘璝,眼神复杂,没有胜利者的骄矜,也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
“跪下!”身后甲士厉喝,一脚踹在刘璝腿弯。
刘璝闷哼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钻心的疼痛让他身体剧烈一晃,但他硬是梗着脖子,倔强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刘备,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刘玄德!要杀便杀!何必折辱于我!”
刘备没有动怒,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甲士退后。他缓缓站起身,走下主位,一步步来到刘璝面前。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一下下敲在刘璝紧绷的心弦上。
“刘璝将军,”刘备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大厅的寂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吾与益州牧季玉公,同是汉室宗亲,血脉相连。这天下板荡,汉祚倾危,正是我辈戮力同心、匡扶社稷之时。何苦……何苦要自相残杀,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深潭,映着刘璝扭曲的脸:“益州英才,如将军这般,皆是大汉之栋梁,国家之股肱!岂能因一时之误,明珠暗投,空耗于无谓的内斗之中?”他伸出手,竟亲自去扶刘璝被镣铐锁住的胳膊。那手掌宽厚而温暖,与刘璝冰冷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
“将军若肯……”刘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弃暗投明,幡然醒悟,备……必以国士之礼待之!绝不相负!”
“国士?”刘璝猛地一挣,甩开了刘备的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绝望的悲凉,“刘玄德!收起你这套假仁假义!我刘璝受刘益州厚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如冷苞那等无义小人,朝秦暮楚?要杀便杀!休要多言!”
提到冷苞的名字,他眼中恨意如毒火般燃烧,仿佛要将那个名字烧成灰烬。
刘备却并未因他的激烈反应而动容,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蕴含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世事沧桑的疲惫。
“刘璋季玉……”刘备缓缓直起身,目光似乎透过刘璝,望向更遥远的成都方向,“他或许非明主雄才,守土不足,御下无方,致令益州贤才蒙尘,百姓受兵戈之苦……此,确是其过。”他的语气平静,并无刻意贬损,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奈的事实。
话锋随即一转,目光重新落在刘璝脸上,那目光变得异常严肃和郑重:“然,他终究……是将军昔日恩主!君臣之义,恩遇之情,备……岂敢轻忽?”
刘璝浑身一震,眼中那疯狂的恨意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寒冰,骤然一凝。他死死盯着刘备,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虚伪的痕迹。但刘备的眼神坦荡而深邃,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理解。
刘备的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送入刘璝耳中:
“将军忠义,备……心实敬之。强人所难,非备所愿。将军此刻心绪难平,若强行效力于备麾下,于将军是煎熬,于备亦是难安。不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然后说出了那句让刘璝如遭雷击的话:
“杨怀、高沛、冷苞三位将军,此刻正在后营安置。将军可……可先去与他们一处,安心静养。待益州尘埃落定,干戈止息,将军心中块垒尽消之时,再为汉室效力,为天下苍生尽力,亦……为时不迟。”
杨怀?高沛?冷苞?!
这三个名字如同三道惊雷,接连在刘璝脑海中炸开!冷苞投敌,他已知晓。可杨怀、高沛?他们不是……不是被俘拒降吗?难道……难道也……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愤怒火焰,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片茫然。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从疯狂、愤怒,迅速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片空洞的茫然。
刘备不再多言,只是对押解的甲士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带刘将军下去,好生安置。解其镣铐,以客礼待之。伤处,速唤医官诊治。”他又转向侍立一旁、面有得色的魏延,“文长此战,生擒敌将,挫敌锐气,功莫大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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