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徐城中,夜色沉沉,校事府的密报被火漆封缄,由心腹校尉吕壹亲自呈至孙权案前。
孙权披衣而起,烛火映照下,他眉宇间阴云密布。
张子布府上,陆公纪又出狂言?
吕壹低声道:陆绩席间讥讽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言下之意,江东诸公只知争权夺地,却不知修德安民。
孙权一掌拍在案上,茶盏翻倒,滚烫的茶水浸湿了案上珍贵的纸张。
好一个陆公纪!他这是指着孤的鼻子骂!
吕壹垂首,声音更低:他还说……孙氏据江东,不过恃强凌弱,终非长治久安之道
孙权眼中寒光一闪。
三日前,张昭府上高朋满座,江东名士济济一堂。酒过三巡,话题转向治国方略。
吕范举杯笑道:方今乱世,当以力服人。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刘璋暗弱守成之士,刘备织席贩鞋之辈,根基浅薄,唯我江东兵精粮足,当进取交州,再图中原!
众宾客纷纷附和,唯有陆绩冷笑一声,手中酒盏重重一放。
吕子衡此言差矣。
满堂寂静。
陆绩缓缓起身,瘦削的身形在烛光下如孤松挺立:《易》曰:君子以厚德载物。治国平天下,岂能只恃刀兵?孙策将军当年横扫江东,杀人如麻,可曾换来长治久安?
张昭面色骤变:公纪慎言!
陆绩却不理会,继续道:今江东士族兼并土地,百姓流离,而诸公只知高谈阔论,争权夺利,此非治国之道,实乃取祸之途!
吕范拍案而起:陆公纪!你这是在指责吴侯?
陆绩冷眼相对:陆某只论道,不论人。若有人对号入座,那是他自己的事。
满座哗然。
好一个只论道,不论人孙权怒极反笑,他陆绩真当孤是傻子?
吕壹低声道:陆绩自恃名士,又曾与刘封交好,共注《周易》,向来目中无人。且当年孙伯符将军攻庐江,杀其叔父陆康,陆氏与孙氏本就有血仇……
孙权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但很快又压下怒火。
陆绩乃江东名儒,杀之恐失士林之心。
孙权正思量间,忽听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满身风尘,踉跄奔入,扑跪于地,双手奉上染血的军报:主公!曲江急报!
孙权眉头一皱,伸手接过,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步骘兵败曲江,折损战船五十余艘,将士伤亡四千余人,现退守南安县!
殿内霎时死寂。
吕壹悄悄退后半步,不敢作声。
砰——!
孙权猛然拍案而起,案上茶盏震翻,茶水溅湿了军报上的墨迹。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步骘无能!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五千精锐,竟被甘宁杀得片甲不留?!
吕壹战战兢兢地开口:主公息怒,甘宁水战确实……
闭嘴!孙权厉声打断,目光如刀,甘宁再强,步骘也不该败得如此之惨!
他猛地攥紧军报,指节泛白,声音低沉而危险:还有陆绩……
孙权冷笑一声,眼中寒芒闪烁:步骘兵败,陆绩却在此时大放厥词,说什么治国当以德为先?好,好得很!
他猛地转身,对吕壹厉声道:传令!陆绩即刻赴任庐陵郡丞,不得延误!
吕壹低眉顺目地趋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主公,如今庐陵郡守乃是僮芝,步将军又驻军南安,此二人皆与陆公纪不合,此去……
孙权手中把玩的玉貔貅突然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是自诩清流名士吗?孤倒要看看,他在庐陵能干什么,他能清高到几时!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冷:再传令给僮芝、步骘,让他们盯紧陆绩,一举一动,皆需密报!
他忽然眯起眼睛,指尖轻轻敲击案面:还有,派人暗中盯住陆逊,看看这位陆氏新秀……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孙权缓缓坐回主位,手指轻敲案几,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还有……
吕壹连忙躬身:主公请吩咐。
孙权目光幽深:派人暗中盯住陆逊,看他有何反应。
吕壹心头一凛,低头应道: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孙权冷峻的面容。他盯着案上那封被茶水浸湿的军报,缓缓吐出几个字:
刘封……甘宁……好手段。
夜雨潇潇,陆绩独坐书房,案上摊开的是他与刘封合注的《周易》残卷。扉页上,怀橘同心四字墨迹犹新。
书童红着眼眶收拾行装:主公,此去庐陵,瘴疠横行,僮芝又素来与您不和……
陆绩淡然一笑:无妨。
他取出一枚玉佩,摩挲片刻后递给书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陆绩贬谪之日,仍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窗外,一名家丁悄然退去。
半月后,庐陵郡府。
陆绩一袭素袍,腰佩印绶,踏入正堂时,满座肃杀。郡守僮芝高坐主位,步骘的部将分立两侧,手按剑柄,目光如刃。
陆郡丞,久仰大名啊。僮芝嘴角噙着冷笑,指尖轻敲案几,听闻你在南徐宴席上高谈厚德载物,怎么,如今屈尊来我庐陵教化蛮夷了?
堂下众将哄笑,有人故意将佩剑重重一顿,金铁交鸣之声刺耳。
陆绩神色不变,缓步上前,将郡丞印绶轻放案上:陆某奉吴侯之命,协理郡务。
僮芝眯起眼,忽然抬手一挥。两名胥吏吃力地抬来一摞竹简,地砸在陆绩面前,灰尘飞扬。
既如此,郡中积压三年的税赋账册,就请陆郡丞三日内厘清吧。僮芝抚掌大笑,以公纪之才,想必易如反掌?
堂中文武官员面露讥讽,有人低声道:清流名士,怕是要被账目逼疯了。
陆绩垂眸扫过竹简——简上墨迹斑驳,绳结散乱,显然是故意翻出的陈年烂账。他忽然拂袖而起:三日?僮太守莫非以为,陆某是来算账的小吏?
满堂霎时一静。
僮芝脸色骤沉:怎么,陆公纪瞧不起这些?
陆绩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平静:陆某只做该做之事。
他转身便走,素袍翻卷如鹤翼。身后传来僮芝的怒喝:站住!你——
太守!一名亲兵突然闯入,神色慌张,南安县急报!山越袭扰粮道,步将军请您速派援兵!
僮芝脸色铁青,陆绩却已踏出门槛,留下满堂愕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恰好覆在郡府匾额明镜高悬四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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