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简单。”
李去疾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一根羽毛。
“把里面的硫,去掉不就行了?”
这根羽毛,却又重若千钧,狠狠砸在宋濂的心头!
去掉……
不就行了?
宋濂愣在原地,嘴巴半张着,忘了合拢。
那张涨得通红的老脸,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转为一种混杂着茫然的青白。
是啊。
既然知道是硫磺在作祟,那只要把硫磺从煤炭里去掉,不就行了?
道理,简单得就像一加一等于二。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乃至天下所有的儒生和匠人,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他们只知道,煤炭有毒,所以不能用。
这像是一道天条,一个刻在骨子里的常识,无人敢于质疑,更无人想过去改变。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如此轻描淡写地,将这块万古不移的铁律,一脚踹得粉碎。
没等宋濂从这巨大的认知颠覆中回过神来。
李去疾再次转身,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痕迹。
“实际上,让铁变脆的,不只是硫。”
“还有一样东西。”
他在“硫”字的旁边,又写下了一个字。
【磷】
紧接着,他又在那个“磷”字的旁边,画下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形如豆芽的古怪符号。
【P】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
硫,他能理解,指的是硫磺。
可这个“磷”,又是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又是何意?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次次地刷新、重塑。
宋濂此刻也顾不上尴尬了,一股属于大儒的求知欲,压倒了所有情绪。他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来,这一次,语气里没了之前的冲撞,反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请教意味。
“先生。”
“学生孤陋寡闻,敢问此‘磷’字,所指何物?”
他下意识地解释起来,像是在考校学生,又像是在寻求答案。
“据学生所知,‘磷’字,一可指云母之别称,《说文》有载。”
“二,可指磷火,也就是乡野间常见的鬼火,常于墓地出没,幽幽惑人。”
“三,则是‘磷磷’一词,常用来形容玉石之光彩,如‘水底鱼龙惊动,风卷地,浪翻屋。诗情画意,只在阑干,磷磷奇石。’”
“不知先生所言,是哪一种?”
李去疾转过头,看着这个知识渊博,此刻却像个蒙童般虚心求教的老管事,眼中露出一抹赞许。
“宋大叔博学多才,佩服。”
宋濂被这么轻飘飘地一夸,只觉得一股热气上涌,整个人都有点飘。
可他随即反应过来。
不对啊!
自己堂堂大明开国文臣,当朝大儒,被一个毛头小子夸奖,自己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儿?这感觉,怎么就这么怪呢?
李去疾可不管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
“宋大叔说的第二种,就沾点边了。”
他用粉笔,将“磷”和“磷火”两个词圈了起来。
“硫会燃烧,对吧?这个磷,也会燃烧。”
“而且它燃点极低,甚至无需明火,自己就会在空气中慢慢自燃,发出的那种幽幽的蓝绿色火焰,就是你们说的‘磷火’。所以,鬼火并非鬼神作祟,不过是尸骨中的磷,逸散出来罢了。”
“原来如此!”
陶成道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忍不住一拍大腿,满脸都是恍然大悟的狂热。
宋濂还想再追问这“磷”究竟从何而来,为何会凭空燃烧。
李去疾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再讲下去,就扯远了。”
“这炼钢的法子,你们还想不想听了?”
朱元璋立刻抬眼,沉声对宋濂道。
“宋大,坐下。听先生继续讲!”
宋濂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心里却像是被猫抓一样,痒得难受。鬼神之说竟被如此轻易地破解,这比煤炭炼铁的冲击还要大。
李去疾重新面向黑板,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好了,现在我们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找到方法,在炼铁之前,就把煤炭里的‘硫’和‘磷’,尽可能地去掉。”
“只要去掉了这两样东西,煤炭就能变成比木炭更好的燃料,炼出好钢,自然也就不在下话。”
他顿了顿,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重重落下。
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为大明,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
【第一步:洗煤】
【第二步:干馏】
【第三步:炉渣脱硫、脱磷】
朱元璋的目光如鹰隼,死死锁住那三个词,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
宋濂则是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毕生所学构建的圣贤世界正在一寸寸崩塌。
唯有陶成道,像是看到了神迹,双目放光,嘴唇无声地念叨着那几个字,仿佛那是通往大道的真言。
最让他们费解的,是第一个词。
洗煤?这煤炭,又不是脏衣服,怎么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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