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去疾将那块金牌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不紧不慢地开口:
“马大叔,此言差矣。”
“商人确实逐利,但也正因逐利,他们才会将南方的丝绸运到北方,将北地的马匹贩到江南。”
“他们打通了商路,促进了货物的流通。”
“若是没有商人,南方的丝绸如何卖到北方?北地的药材又如何运进关内?”
“农民辛苦种出的粮食,若遇丰年,谷贱伤农,若无商人将其运往缺粮之地,岂不是只能烂在地里?”
朱元璋的脸色更黑了。
“巧言令色!”
“他们流通货物,就要加价十倍百倍!三文钱收的货,转手运到另一个地方,就能卖三十文甚至三百文!这不是吸血是什么?”
李去疾摇了摇头。
“大叔你只看到了他们加的价,却没看到他们付出的成本。”
“天南地北的货物,数千里路,车马要钱,雇佣的伙计要钱,沿途的吃喝拉撒要钱,打点各处关卡的孝敬,更是一笔巨款。”
“这还不算路上可能遇到的劫匪、风霜雨雪、货物损耗。”
“把这些都算上,您觉得,他们一趟下来,真能赚到十倍百倍的利润吗?”
“……”
朱元璋一时语塞。
他出身底层,更是流浪过,自然知道行路的艰难。
可他心里那股火气更旺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继续道:
“巧舌如簧!那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又怎么说?”
“灾年之时,他们坐拥满仓粮食,却宁可看着百姓饿死也要待价而沽,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这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滔天的怒火。
这几乎是所有古代统治者对商人的刻板印象,也是许多血淋淋的事实。
李去疾又摇了摇头。
“老哥,您说的,是奸商,不是所有的商人。”
“更何况,一件事物有害,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正确地规范它,利用它,而不是因噎废食,一棍子打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黄河泛滥,可淹没千里良田,难道我们就要把黄河给填了吗?不,我们应该修筑堤坝,开凿运河,引水灌溉,让它为我所用。”
“商业也是如此。制定完善的商法,严厉打击囤积居奇,明码标价,依法纳税。如此一来,商业的活力就能为国库提供源源不断的税收,商人逐利的天性,也能用来流通有无,繁荣市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一番话说完,雅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朱标看向李去疾的眼神,充满了惊叹与佩服。
不愧是大哥!说得太有道理了!
马皇后眼中也异彩连连,心中感叹,谪仙人的眼界确实不是他们凡人能比的。
唯有朱元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去疾,像是要喷出火来。
这小子,句句都在否定咱!
句句都在说咱错了!
他努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照你这么说,咱这大明,就不用种地了!”
“干脆,重商抑农,让所有人都去做买卖好了!”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是一个诛心之问。
在以农为本的大明,任何敢说出“重商抑农”四个字的人,都会被天下所有读书人视为异端,被万民唾弃。
朱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李去疾却只是再次平静地摇了摇头。
他迎着朱元璋那愤怒的目光,缓缓开口。
“大叔你又说错了。”
“不是重商抑农。”
“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重农,也重商。”
六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朱元璋那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愣住了。
朱标也愣住了,他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对啊!
为什么非要是二选一的对立?
为什么不能两者皆重?
“农为国本,是为国之根基。无农,则国无粮,民心不稳,天下必将大乱。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去疾的声音再次响起,先是肯定了朱元璋的核心思想。
这让老朱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是,国家之繁荣,在于流通,商为国之血脉。”
“若无商,农人丰收之粮,只能自食。工匠精制之器,只能自用。天下财富,便是一滩死水。”
“重农,是让国家能站得稳。”
“重商,是让国家能跑得快。”
“根基要稳,血脉要活。一个国家,既要站得稳,也要跑得快,才能称之为强盛。”
一番话说完,雅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朱元璋皱着眉,他想反驳,却发现李去疾的这番话,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他将国家比作人,将农比作根基,将商比作血脉。
这个比喻,简单,却又深刻到了极点。
一个根基再稳的人,若是血脉堵塞,那也是个病人,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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