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录 第55章 裴茂

白玉章接过药瓶和纸包，珍重地将它们贴身藏好，笑道，“还是怀薇姐姐最疼我了！”

沈怀薇叹了口气，为她整理明显不合身的粗布麻衣，“一定要保重。”

重新戴好帷帽，白玉章朝后门走去。外面是寻常巷弄的烟火气，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门槛处划出一道明暗分明的界限，白玉章半身沐浴在阳光里，半身隐在阴影中，回头看向沈怀薇。

“你也务必小心。”

沈怀薇独自站在弥漫着药香的斗室中，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久久未动。

窗外，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眼浓云低垂，仿佛下一秒便会大雨倾盆。而她的伙伴，正孤身一人走向风雨。

长街繁华。

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伴着金玉碰撞的脆响自远而近，只见一队煊赫仪仗逶迤行来，八匹通体雪白的西域骏马牵引着金漆朱轮车辇，明黄流苏垂落，哪怕乌云蔽日依旧灼灼刺目。前后簇拥的侍卫鲜衣怒甲，佩刀寒光凛冽，驱赶着稀落行人，正是三皇子南宫璟郊游归来的銮驾。

白玉章下意识垂下脸，脚步微滞，迅速隐入人群。

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骨节分明，将鲛绡纱轻轻撩开一线。

纱隙之后，南宫璟慵懒的身影清晰可见,那双看似醉意朦胧的桃花眼，精准地望向白玉章。

人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南宫璟深以为然。

那少女一身杏粉罗裙衬得面若初荷，鬓边步摇轻颤，俨然一副娇养的深闺俏小姐模样，哪里寻得出半分‘青芜’的影子？

南宫璟薄唇微启，似笑非笑，朝着车辇旁的季影抬了抬下颌，正欲将人擒来，便听得喊杀声自四周响起。

“狗皇子！拿命来——”

“暴民刺杀！快护驾！——！”

道路两侧那些看似寻常的摊贩突然抽出长刀，猛地杀向轿辇。人群四散，白玉章抱紧包袱，缩进旁边角落的摊位后头观察。

这伙刺杀义军可不止是区区几个伪装的摊贩，甚至原本坐在墙角的乞丐也纷纷加入其中，武器虽各不相同，但眼中的仇恨却是如出一辙。他们见不到皇帝老儿，却知轿辇中的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但奢靡享乐，昏聩无能，还私占战马、克扣军饷、构陷忠良！简直人人得而诛之！

“杀呀——”

“昏君！杀不了你，杀你儿子也行！！”

“杀了狗皇子！为枉死的兄弟报仇——”

喊杀声震天，三皇子的侍卫寡不敌众，眼看暴民逐渐逼近轿辇，白玉章瞳孔骤缩，心如擂鼓，小脸儿上闪过兴奋的寒芒！

南宫璟若毙命于此，再无人能指认她的身份，她心头大患自除，更无需担心账册，实在是天赐良机！

长街上，血光迸溅！

季影手中长刀化作一道森白匹练，卷起腥风血雨，刀锋过处，残肢断臂横飞，冲在最前的几个义军如破麻袋般被狂暴刀风扫飞，惨嚎声撕裂云阵。

然义军早已舍生忘死，攻势如怒潮拍岸，前仆后继扑向车辇！

混乱中，一个被刀风扫飞的义军如巨石般狠狠撞向白玉章藏身的摊位。

轰——咔！

木架应声断，小小的摊位顿时碎成渣子。

白玉章就地狼狈翻滚，堪堪避过致命重物砸来，却仍被飞溅的尘土碎屑扑了满头满脸。她呛咳着刚稳住身形，目光便对上了那个正挣扎欲起的汉子。

汉子满脸血污，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外翻，鲜血汩汩，眼中是濒死野兽般的不甘与疯狂，死死瞪向大杀四方的季影，“呸！走狗！”

白玉章朝混乱的轿辇方向看了看，眼眸微眯，杀机骤起。她从旁边捞起一柄不知哪个侍卫脱手的腰刀，将刀柄狠狠塞进那汉子血肉模糊的手中，“好汉！小女佩服各位杀身取义！只是方才小女瞧见一个通身富贵的公子正往左边黑巷子钻呢，他可是你们要找的狗皇子？”

濒死的汉子浑身剧震，浑浊血目顺着那方向望去，一眼便盯上仓惶欲逃的南宫璟！

“南宫狗贼！纳命来——！”

他不顾胸口喷涌的血泉，攥紧白玉章塞来的刀，疯狂朝南宫璟方向扑去。

原本护着南宫璟悄然转移的季影脸色骤变，怒吼欲回援，却被几名同样悍不畏死的义军以血肉之躯死死缠住。

而在义军冲锋的后阵，一个青年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汗尘交混却难掩眉宇贵气，握着一柄卷刃长刀奋力劈砍。他动作生涩，眼神狠戾，正是被流放的裴家大少爷，裴茂。

自裴府出事那日，裴茂便再找不到青芜，直到裴茂被流放前他还曾托管家去寻找，最终也只得了个青芜家中人去楼空的结果。裴茂不懂，也不明白，青芜分明与他两心相许，青丝相赠，又怎会不辞而别。所以他在流放路上便投身义军，杀回京城，半为胸中块垒，半为寻回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青芜。

自入京后，裴茂只要得空便会四处找寻线索，可惜一无所获。此刻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裴茂身形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饶是侍卫长剑刺来，裴茂浑然未觉，幸亏同行的小头领张昭奋力推了他一把，“傻愣着干什么！杀啊！”

裴茂充耳不闻，只定定看着长街角落。虽只惊鸿一瞥，她又刻意低头，但他绝不会错认！

那粉裙少女分明就是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的青芜！

可她…怎会在此？她那双眼能看见？为何穿着如此鲜妍？又为何深陷险境？她方才…是在递刀？！

无数惊疑狠狠砸下，裴茂只觉热血冲顶，眼前阵阵发黑，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不是她...不会是她... ...”

“锦衣卫在此——！！”

“还不束手就擒——！”

尖锐的呼哨刺破长空，锦衣卫们如黑色潮水般涌入长街，弩箭如飞蝗，刀光似雪练。局势瞬间扭转，义军阵脚大乱，节节败退！

混乱中，南宫璟眼风如毒钩，早已锁死墙角阴影里那抹杏粉。方才他眼见少女使坏，如今又怎能不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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