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录 第45章 银锁

“刘姑娘，”谢远洲正色道，“你兄长之事，是我失察，未曾妥善照拂家眷，致使你孤身流落，昨日又遭无妄之宰。此间种种，皆是我谢远洲之过，我定会尽力补偿姑娘。陈酒！”

陈酒立刻上前，对着榻上的刘泠深深一揖，声音粗嘎，“刘姑娘！昨日是陈酒莽撞！伤了姑娘！要打要罚，陈酒绝无二话！只求姑娘千万养好身子！”

白玉章连眼风都未给他一个，仿佛他只是空气。她艰难地用左手支撑着坐起一些，动作间牵扯到伤处，疼得她小脸一白，谢远洲赶紧将人扶着，又在她背后垫上两个软枕，“你安心在府里养伤，你兄长的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可少女亦没去看谢远洲，左手四处摸索，似是在找些什么。可遍寻不着，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褪，眼底迅速蒙上一层绝望的水光。她已顾不上矜持，一把掀开被子，露出崭新的软绸亵衣。

陈酒惊了一跳，忙闭上眼，转过身去，一张脸几乎红透。谢远洲下意识摸摸鼻子，同样别开脸去，“刘姑娘，你... ...”

“东西...我的东西呢！我哥的匕首呢？银锁哪儿去了？！”

谢远洲见她全然不顾右臂撕扯，发疯般将锦被掀到地上，又想下床胡闹，忙按住她的肩，力道沉稳，瞬间制住了她失控的动作，“你的手臂不想要了？来人！把刘姑娘的东西都拿来！”

少女挣扎得厉害，奈何被谢远洲钳制得死死的，情急之下，她竟一口咬在谢远洲的手上。

森白的牙齿深深嵌入皮肉，温热的血珠顺着齿间溢出，自谢远洲手腕蜿蜒而下。谢远洲闷哼一声，扣着她的手臂倏地收紧，指节捏得发白，但却并未将她甩开。

陈酒手足无措，只催促婢女快些去取刘姑娘的东西。

不过片刻，婢女捧着一个乌木托盘快步折返。托盘上，正是刘泠那身已经洗净的猎户衣衫，旁边还放着那把曾刺进黑熊腹部的匕首。

几乎是瞬间，谢远洲放开钳制，她也终于松开了谢远洲的手扑了过去，确认匕首还在后，她急切地翻着那堆旧衣物。终于，指尖触到一个硬物，她忙护在掌心，捧了出来。

那是两个极其简朴的银锁片，用红绳串在一起。一个略大些，边缘已磨得光滑，刻着一个模糊的‘平’字，另一个小巧些，刻着同样模糊的‘安’字。打眼儿一瞧，便能猜出是穷人家的父母打不起金锁，凑合用碎银给孩子打的一对儿平安锁。

少女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她将那对冰凉的银锁攥在掌心，死死按在心口，仿佛是她与逝去兄长之间仅存的联系，随后蹲下身子，额头抵着膝盖，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动。

整个房间只剩下她压抑到极致的的哭声。

谢远洲僵立在榻前，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少女。昨日密林中她的质问犹在耳边，此刻更让他心头如同压了巨石，喘不过气。

“远洲哥哥！你的手！”

元猗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一双美眸瞪得滚圆，疾步上前抓住谢远洲的胳膊。此时谢远洲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一圈血肉翻卷的齿痕刻进皮肉，鲜血汩汩，顺着指缝滴落。

元猗盯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眼泪簌簌落下，转而瞪向缩在床脚的少女，“她竟敢如此伤你！我这就叫人把她……”

“她并非有意。”谢远洲将手背在身后，并不在意，目光又落在少女身上，“来人！去叫大夫来给她看看手臂，别再挣裂了骨头。”

“她自有下人照料，远洲哥哥的伤才更需要处理！”

元猗黛眉紧蹙，强行拉着谢远洲的手臂将人拖出房间。陈酒不便逗留，深深看了少女一眼，嘱咐婢女好生伺候着，便也跟了出去。

房门轻轻闭合，白玉章自膝间缓缓抬起头，面色如常，擦去唇角血渍。那是谢远洲的血，她只恨自己咬的不够狠，没有从谢远洲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只是如此，元猗就受不了了？

“呵！元猗、谢远洲、陈酒... ...”

好戏要开始了！

一晃五日。

将军府原本清幽的西厢房成了刘泠的暂栖之地，名贵药材流水般送入，大夫更是随时候诊。

谢远洲每日清晨处理军务前，总会特地绕到西厢房院外，哪怕远远瞧上一眼，但只要知晓刘泠身体日渐康复，他也心安。

这日，天蒙蒙亮，谢远洲刚走到月洞门外，便见庭院中立着一抹新芽绿色的纤细身影。

少女披散着长发，只简单束在脑后，脸色依旧苍白，右臂还绑着夹板固定，却在厢房外的小院里活动筋骨。左臂尚能做些简单的伸展，右臂则只能垂在身侧。她似乎正在尝试着打一套粗浅拳法，动作却因右臂的束缚而显得笨拙，歪歪扭扭，甚至有些滑稽。

与其说是习武，不如说是孩童玩闹，非但毫无章法可言，甚至因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

“手腕下沉，腰背挺直，下盘要稳。”谢远洲驻足看了片刻，沉声指点，“右臂伤了，更要注意重心。”

少女动作一滞，并未回头，只依言微微调整了姿势，却依旧生涩别扭。谢远洲看着少女单薄却异常坚韧的背影，缓步上前，并未直接纠正她，而是走到院中另一侧，拉开架势，将她那套不伦不类的拳法重新给打了一遍给她看。

分明是一样的招式，谢远洲做起来动作舒展，劲力含而不发，

“腰要稳，如扎根之木。力从地起，发于腰脊，再至肩臂。”谢远洲的声音平静笃定，最后一拳击出，动作凌厉，带起一阵微风。

少女看的认真，似懂非懂地跟着比划，动作依旧笨拙，眉宇间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强。

谢远洲未有丝毫轻视，不厌其烦地指点，纠正。直到晨光透过枝叶，在两人身上跳跃，谢远洲才不得不回去处理军务。

一来二去，这一教一学，竟成了两人每日晨间的默契，那层隔在两人之间的冰墙似乎已悄然融化。少女不再浑身是刺，偶尔会问上一两句关于发力的窍门，谢远洲亦耐心解答。

今日练完拳法，谢远洲并未离去，见少女席地而坐，他也不拘小节，坐在少女身旁不远不近的位置。

“这套拳法是你哥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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