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录 第27章 提亲

残阳如血，沉沉坠在檐角冰冷的琉璃瓦上。

赵淑宜裹着厚实的银鼠皮斗篷，立在书房外的抄手游廊里，只等裴济处理完事务。青芜终于松口允了做妾，自己一番刻意施恩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她要亲自将这消息报给老爷，老爷听了，多少该念她几分好。

候了半晌，赵淑宜只等来管家经过，裴忠恭敬给赵淑宜行了个礼，又脚步匆匆去往书房。

“管家。”赵淑宜冻得直跺脚，实在有些受不住，“你可知老爷在忙什么？”

裴忠垂着首，思来想去也只能如实作答，“老爷在拟聘礼单子。”

“聘礼？什么聘礼？”

赵淑宜顿感不妙，又听管家答道，“老爷知晓崔大娘子今日登门，显见病体已然大安，再无挂碍。方才命老奴告知大夫人，已请大夫人尽快着手准备向崔家提亲，风光抬青芜姑娘过府。这会儿老爷正在拟聘礼单子，好让青芜姑娘体体面面的进门。”

寒风骤然尖锐，仿佛夹着冰针扎进骨髓。

赵淑宜唇边那抹精心描画的弧度瞬间僵冷，凝固在脸上，她强自稳住身形，喉头滚动了一下，挤出几个字，“知道了，你去吧，莫让老爷久等了。”

等管家进了书房，赵淑宜猛地转身，指甲硬生生将廊柱刮出几道痕，“贱人！！”

“姐姐何苦动这样大的肝火？”

一个清弱如烟的声音自身后飘来。

赵淑宜倏地回头，只见柳挽晴裹在一件半旧的天青色云锦斗篷里，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由小丫鬟搀扶着，不知何时悄然立于廊柱的暗影之中。她是裴济的三姨娘，自两个月前滑胎，始终养在院子里不曾出屋，身子骨却不见好，单薄得似能被一阵风吹散。

赵淑宜眼底怨毒尚未敛尽，对这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不假辞色，“你倒稀罕，冰天雪地的也肯挪窝。”

柳姨娘扶着丫鬟的手向前挪了两步，离赵淑宜近了些，她轻轻咳几声，笑意温柔，“姐姐莫恼，横竖人进来便是了，是谁去说和，谁去提亲，得了多少体面，又有什么打紧？”

赵淑宜拧眉怒视，正欲刺上两句，却见柳挽晴眼中神色未明，心下了然。

柳挽晴流掉的是个几乎已经成型的男胎，府中拢共就这么几个女人，想也知道是谁下的手。

赵淑宜面上怒意褪去，用那揉皱的云锦帕子狠狠摁了摁眼角，“是姐姐一时想岔了，只要她入府，依老爷现下待她的心思，怕是要不了多久... ...”

赵淑宜朝正院方向冷冷一瞥，“她能对你下那样的狠手，焉知他日不会故技重施？”

“姐姐所言极是。”柳姨娘笑意加深些许，“外头冷，妹妹这副身子骨不中用，熬不住。若姐姐不嫌弃，去妹妹院子里坐坐吧。”

日沉西山，廊下寒气深重，渐渐凝成一层薄霜。

梧桐院。

犀角博山炉吐着沉水香，大夫人端坐镜前，李嬷嬷持金镶玉梳篦侍立在后，正为发夫人拆解鬓发，梳理青丝。

想起方才管家来传达老爷的吩咐，王芳云一把挥落妆台上的钗环，镜中那张端丽的脸庞瞬间凝了层寒霜。

“老匹夫倒是体恤贱婢！凭她也配让本夫人亲自登门提亲？”

闻言，李嬷嬷弯下腰劝慰道，“夫人别气坏身子，那丫头确实不配您屈尊前往，明日老奴代夫人登门也是一样的。况且，只要老爷抬了那丫头，大少爷就会歇了那份儿心思，您也就不必担心了。”

这道理王芳云何尝不知，只是心中咽不下这口气罢了，“是了，等那丫头进了门，锁在内院，总好过让外头那个孽障惦记！好在昨日我已将茂儿送去书院住上几日，免得他知晓，又要横生事端。”

“李嬷嬷，”王芳云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开我的私库，拣几样看得过眼的头面、尺头，再封一百两银子。你明日赶早去崔家走一趟，趁着茂儿不在，你务必把人‘抬’回来。”

这厢王芳云为儿子殚精竭虑，几乎整夜未眠，只盼一切顺遂，却不知沈怀薇早已按照白玉章字条所示，将消息散了出去。

翌日清晨。

曦光刚爬上窗棂，李嬷嬷早已带上厚礼前往崔家，王芳云在巧儿服侍下正用早膳，一阵杂沓急乱的脚步声便踏碎了正院的宁静。

门扇被哐当一声推开，裴府大少爷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眼底赤红，发髻微散，眼底还带着彻夜赶路的乌青疲惫。

他直冲到王芳云面前，胸膛剧烈起伏，“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动她吗！你怎能让人去崔家提亲，把她抬给那老头子做妾！！”

王芳云脸色一沉，想不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知道了。

她端坐不动，只撩起眼皮冷冷一扫，手中青瓷茶盖不轻不重地磕在杯沿，“大清早的嚎什么？不在书院好生待着，听了什么风言风语非跑回来对你母亲大吼大叫，这府上又何时轮到你指摘你父亲的房里事？”

“房里事？”

裴茂在母亲面前素无顾忌，他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老头子的身子骨怕是连床都爬不上去！”

“混账！”

王芳云猛地拍在桌上，锐利的目光直直剜向裴茂，声音压得极低，“你当我瞎了聋了？平日里胡闹，我不过是看你那时还知些分寸，玩腻了懂得收手，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倒好，为了个瞎子昏了头了？你想让满京城的人都戳裴家的脊梁骨，非议你们父子争抢一个女人不成？”

“你说的是莺时？她算什么东西，主动爬床的下贱玩意儿，不玩儿白不玩儿，老头子喜欢，给他便是。可青芜不一样，她是儿子看上的！”

裴茂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狞笑的弧度，身体却微微后撤，靠在桌沿上，“父子争抢又如何？他有那个命同我抢吗？”裴茂目光扫过母亲骤然绷紧的脸，语气是漫不经心的残忍，“您不是每日都给老头子送‘安神汤’么？他还能活……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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