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录 第116章 逆子

约么一盏茶，殿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两名内侍半搀半扶地将三皇子‘请’了进来，但见他脚步虚浮，发髻松散，金冠歪斜，身上那件本该彰显天家威仪的蟒袍皱巴巴裹着，前襟洇着大片可疑的深色酒渍，衣领处似还蹭了些胭脂，显然是从温柔乡中强行拉起来的。

好看的桃花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宿醉未醒的混沌中透着浓浓的不耐烦。浓烈酒气混杂着脂粉的浊气，随着他进入大殿瞬间弥漫开来，令近前几位大臣都下意识地掩了掩鼻。

“儿...儿臣...呃！见过父皇...呃！”南宫璟含混不清地嘟囔，酒嗝一个接一个，勉强行了礼，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上几晃，若非两旁侍卫死死架住，怕是就要瘫倒在地。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鄙夷有之，心痛亦有之。

常顺德肩背紧绷，并未因南宫璟的失态而放松，他垂着脸，神色怀疑不定。

南宫玄见三皇子在神女面前如此丢人现眼，又急又怒，当即呵斥道，“璟儿！莫要放肆！还不快拜见玉蘅神女！”

南宫璟被父皇训得不耐烦，酒气未散的目光投向端坐屏风前的素白身影。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敬畏，只有被搅扰好梦的厌烦，敷衍地抬了抬手，“拜她还不如回去找美娇娘... ...”

“逆子！”

南宫玄猛地一拍扶手，气得脸色发白。群臣一怔，便是常顺德也忍不住看向神女。

神女秀眉微蹙，朱唇轻启，“此子灵台蒙尘，浊气缠身，神思昏聩，眼下难堪大任。长此以往，恐伤及根本，更损国运。”

神女对唯一皇嗣的评价堪称严厉，群臣心思各异，龙椅上的南宫玄更是眉头紧锁，唯独常顺德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神女偏偏又话锋陡转，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然，帝王血脉，岂容长久沉沦？陛下，此子该醒醒了。”

原本瘫软如泥的南宫璟猛地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瞪向神女，他挣扎着甩开侍卫的搀扶，摇摇晃晃指着神女嚷道，“哪、哪来的女人！装神弄鬼！也配...呃！也配管本殿下？！”

“放肆！” 南宫玄勃然大怒，龙案拍得震天响，“逆子！竟敢冲撞神女！来人！把这孽障给朕押下去，关进撷芳殿！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父皇！别关着儿臣！儿臣...呃！”南宫璟挣扎着被两名魁梧的御前侍卫架起胳膊往外拖，他惊恐地大叫，醉醺醺的目光慌乱地在殿内扫视，最后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投向常顺德的方向，眼神里满是哀求，“千岁... ...”

‘爷’字尚未出口，常顺德脸色一沉，双目阴冷狠戾，死死瞪向南宫璟。那无声的警告与训斥叫南宫璟浑身一颤，求救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委屈的呜咽，只委屈地瘪了瘪嘴，垂下头，认命一般由着侍卫将他带出紫宸殿。

大朝会结束，群臣散去，三三两两低声议论。何炳年走在队伍最后头，忆起方才种种，何炳年忍不住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紫宸殿。神女带来的典籍早已被内侍搬下去，但神女诵读典籍的声音似乎还萦绕耳边。

他并非笃信鬼神之辈，可就算她装神弄鬼，只有利于江山社稷，在他心里，她就是神女！

不行！他要写信告诉许江，不止鹿州有救了，大瑨也有救了！

养心殿外。

常顺德跪至黄昏，哭诉衷心，做足了姿态，终得皇帝挥了挥衣袖，命他退下。常顺德缓了口气，转身回到他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司礼监值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喧嚣，屋内只点着几盏牛角宫灯，光线昏暗，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奇长，投在冰冷的砖墙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心腹太监金安悄无声息地凑近，跪伏在常顺德脚边，为他揉捏跪的酸胀的膝盖。

“查得如何？”常顺德声音压得极低，手中玉柄拂尘极其缓慢地转了两圈。

金安额角渗出细汗，声音更低，“回义父的话，掘地三尺了。这玉蘅神女...就像真是从那画里蹦出来的一样，儿子查遍京畿户籍、道观名录、乃至所有入京路引，皆无线索，当真一片空白啊！”

常顺德枯瘦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狭长的眸子在烛火下闪烁着冷光，格外瘆人，“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不过是藏得深罢了。”

“可是，这神女到底是谁的人？”金安小心翼翼问道。

“起初，咱家以为她是三皇子的人，还当三皇子城府颇深，这两年诓了咱家。可方才神女将三皇子批得那般不堪，三皇子又是脓包蠢样，竟还想当众向咱家求助，如此看来，倒是咱家多心了。”

常顺德吸了口气，沉默片刻，才继续道，“玉蘅究竟是哪路真神，还真有些说不准了，只是她仗着神女身份拿捏着陛下，对咱家却是实打实的威胁啊... ...”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连同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悉数消散在宫墙阴影里。

五更未至，司礼监值房的门就被撞开了。

金安罕见的没规矩，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常顺德脚边，三山帽歪斜，脸色惨白如纸，“义父！大事不好！太清那个牛鼻子他、他没了！”

常顺德正由小太监伺候着净手，闻言动作一顿，水珠顺着手指滴落盆中，漾开细碎涟漪。他眼皮未抬，声音却陡然沉冷，“慌什么，仔细说！不是让他今日早朝去揭那妖女的皮么？怎么会没了？”

这才是最让金安齿冷的地方，他心里直打鼓，生怕玉蘅是个真神仙，否则怎么会未卜先知！

金安费力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计划是如此的，也都安排妥当了，天还没亮儿子就想着去催一催那牛鼻子，哪知道...玉蘅神女...她先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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