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的热风裹着铁轨的铁锈味灌进来时,我正蹲在客厅擦地板。550块一个月的房租,在市区连隔断间都租不到,可这里是铁路边的自建房,三层楼孤零零杵在荒草里,除了偶尔过火车时窗户抖得像筛糠,倒也真算清静。
"姗姗,别擦了。"阿哲抱着纸箱从卧室出来,额角的汗珠子砸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房东说这地板以前是猪圈,你擦出火星子也变不成实木的。"他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印着个变形的卡通熊,是我去年给他买的生日礼物。
我直起腰,抹布在手里拧成麻花,浑浊的黄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土黄色的墙皮上有片深色印记,弯弯曲曲的,像条刚爬过的蛇,蛇头正对着卧室门。这房子是阿哲找的,他在三公里外的铁路维修队干活,说走路十分钟就到,可搬来半个月,我从没见过其他租客。
"楼上是不是住人?"我盯着天花板,水泥缝里渗着点黑灰,像有人在上面吐痰,"昨天半夜我听见脚步声,'咚咚'的,从东头走到西头,停在咱们卧室顶上就没声了。"
阿哲把纸箱塞进柜角,里面的扳手和螺丝刀撞出"哐当"响:"你想啥呢?"他弯腰捏我的脸,掌心的茧子蹭得我皮肤发麻,"房东说二楼三楼都空着,估计是老鼠打架,农村房子都这样。"
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可我摸着地板的手却越来越凉。这水泥地硬得能硌碎骨头,脚步声沉得像有人穿了铁鞋,绝不可能是老鼠。更怪的是那节奏,不快不慢,一步是一步,像有人在数着地砖,走到第七块就停——而我们的床,正好压在第七块地砖上。
住到第二周,怪事开始往眼里钻。先是我的睡衣,临睡前明明搭在椅背上,领口朝东,早上起来却平铺在客厅中央,领口死死对着铁路的方向,布面上还沾着点黑灰,像有人穿着它在煤堆里打了个滚。
"你梦游了。"阿哲把睡衣扔进盆里,洗衣粉的泡沫沾在他手背上,"以前在宿舍你就半夜坐起来唱歌,忘了?"
我没忘,可梦游不会把睡衣的扣子重新扣好,尤其是第三颗——那是我上周扯掉的,还没来得及缝。
接着是厨房的菜刀。连续三晚,总能听见"哐当"一声,像有人从刀架上把它扔下来。第二天捡起来时,刀刃上总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混着黑灰,用水冲都冲不掉。阿哲把刀锁进工具箱,钥匙藏在床垫下,可第二天早上,它还是躺在地上,刀刃闪着寒光,正对着卧室门。
"这房子邪门。"我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火车,车厢里的灯光像串移动的鬼火,"咱们搬走吧。"
阿哲正蹲在地上修台灯,烙铁烫得电线"滋滋"响:"再等等,这个月工资发了就找房子。"他头也不抬,烙铁突然烫到手指,"嘶"地一声甩着手,"你看,急啥,这不没事吗?"
他的指腹起了个白泡,我赶紧去找牙膏,转身时却看见菜刀又躺在地上,刀刃上的黑灰聚成个模糊的人影,像个低头的女人。
楼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勤。有时我在客厅看电视,就能听见"咚咚"声从头顶滚过,带着回音,像踩在空水桶上。有次阿哲在家,脚步声刚响,他抄起扳手就往楼梯跑,可二楼的门挂着把大铁锁,锈得连钥匙孔都堵死了,锁芯里还塞着团黑灰,像有人故意堵上的。
"没人。"他喘着气下来,额头上的青筋还没消,"就是风吹的,老房子都这样。"
可我盯着他的鞋底,沾着新鲜的黑灰,和菜刀上的一模一样。而他刚跑上去的楼梯,台阶上根本没脚印。
出事那天是周六,阿哲去工地加班,我在家大扫除。浴室的磨砂门是房东新装的,贴着粉色碎花贴纸,透过玻璃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我脱了衣服准备洗澡,花洒的热水刚喷出来,突然听见"啪"的一声——一双手拍在了磨砂门上。
那双手很白,手指细细的,透过磨砂玻璃看得不太清,但能看见指甲很长,涂着红得发紫的指甲油,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指节处泛着青,像被人攥了很久。
"别闹。"我笑了笑,水声太大,说话得拔高嗓门,"阿哲你啥时候回来的?赶紧出去,我洗澡呢。"
门外没动静,那双手还贴在门上,一动不动。热水的雾气漫上来,玻璃越来越模糊,可那双手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连虎口处的颗小痣都看得清——和我妈虎口的痣长得一模一样。
"阿哲?"我关小了花洒,声音有点发颤,"别玩了,我知道是你。"
手突然缩回去了。我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又听见"啪"的一声,这次不止双手,整个上半身的影子都贴在了玻璃上,像有人把脸凑得很近,在往里面看。透过磨砂的纹路,能看见她的头发很长,垂到肩膀,发梢还在滴水。
我抓起浴巾裹住自己,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外面传来脚步声,很轻,像光脚踩在地板上,从浴室门口挪到客厅,然后就没声了。我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抓起拖把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的玻璃杯倒了,水在地板上漫开,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个站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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