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发现那滩血时,裤脚还沾着菜园的湿泥。三月的晨光斜切过堂屋,在水泥地上投下窗棂的影子,他拎着锄头刚跨过门槛,鞋底蹭过青石板的"沙沙"声突然顿住——就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
堂屋到厨房的过道门口,青石板上卧着滩血。
不是杀猪时溅开的那种斑驳,是规规整整的圆形,边缘齐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直径约莫一尺,暗红色的血痂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光,像块刚从肉里剜出来的猪肝。我爹举着锄头的手猛地一抖,木柄撞在门框上,震得门楣上的蛛网簌簌往下掉。
"秀兰!"他的声音劈了叉,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我妈正蹲在灶前添柴,火钳"哐当"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在布鞋上烧出个黑窟窿,她却浑然不觉,手里还攥着半截玉米芯,炉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抖得像片枯叶。
"咋了?"她往过道跑,蓝布围裙上沾着面粉,刚和好的面团在瓷盆里醒着,白胖胖的,等着中午蒸馒头。可脚刚迈过门槛,整个人就钉在原地——那滩血太规整了,规整得不像人间该有的东西,边缘甚至能看出浅浅的纹路,像有人用指甲细细描过,连针尖大的毛刺都没有。
我爹蹲下去用树枝拨了拨,血痂硬得像块陈年铁皮,树枝划过的地方露出底下的腥红,凑近闻有股淡淡的甜,不是猪血的铁腥,也不是鸡血的清苦,倒像......人血。他突然想起矿上塌方那年见过的血,也是这样的红,这样的甜,黏在镐头柄上,三天都搓不掉。
"这啥时候有的?"我妈声音发颤,手死死攥着围裙角,指节泛白得像泡过的萝卜。她早上喂猪、剁菜,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趟,那会儿地上明明干干净净,连片枯树叶都没有。
我爹没说话,转身从堂屋供桌底下翻出半瓶二锅头。瓶盖拧开时"啵"的一声,酒气混着供桌上的香灰味飘过来。他把白酒往血滩上浇,透明的酒液渗进血痂的纹路里,冒起细小的泡沫,像有无数只白虫子在爬。划火柴的瞬间,蓝色的火苗"腾"地窜起来,却在碰到血滩边缘时突然矮了下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只留下圈焦黑的印记,反而把那滩血衬得更刺眼,红得像要滴下来。
"邪门了。"我爹的脸在晨光里白得像纸,他年轻时在矿上见过死人,知道血搁久了会发乌,可这滩血红得新鲜,像是刚从血管里淌出来的,连苍蝇都不敢落。
当天下午,我爹揣着两斤白糖去了邻村。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老刘家的三先生能看这些事,据说年轻时被黄皮子附过身,救回来就开了天眼,看东西总眯着一只眼,说那样能分清阴阳。
三先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坐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上的铜锅磨得发亮。听完我爹的描述,他磕了磕烟锅,烟灰簌簌落在布鞋上,"是个女的",他的声音像从墙缝里挤出来的,"难产走的,带着东西路过,看见你家烟囱冒烟,就进来歇脚了。"
我妈在旁边听得手直抖,怀里的弟弟吓得直哭,小拳头攥着她的衣襟,指缝里露出半张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家厨房的方向,黑眼珠占了大半,像两只浸在水里的玻璃球。
"那滩血......"我爹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得厉害,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
"她手里拎的东西印的。"三先生往我家方向瞥了眼,眼神飘得很远,像能穿透几里地的土墙,"说是脏东西,其实是她没留住的娃,沾着血气,搁地上就成了那样。"他站起来拍了拍裤腿,蓝布衫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些灰,"走,去看看。"
三先生进我家院子时,鸡突然炸了窝。十几只土鸡扑腾着翅膀往鸡笼顶上飞,咯咯的惊叫震得人耳膜疼,有只芦花鸡甚至撞在院墙上,掉下来时脖子歪着,嘴里淌着血,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厨房门口。
他径直往厨房走,在过道门口站定,盯着那滩血看了半晌,突然抬头往厨房顶上瞅——我家厨房是土坯墙,我爹前年用三根水泥条搭了个杂物架,就在灶台上边,离地面丈把高,平时放些腌菜坛子和干辣椒串,架子边缘还搭着块塑料布,是防雨水的。
"就在那儿坐着呢。"三先生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穿件红褂子,头发散着,正往下看呢。"他伸出手,食指往架子角落点了点,"就那儿,靠着腌菜坛子,脚还晃悠呢。"
我妈"嗷"地叫了声,抱着弟弟就往后躲,后背撞在堂屋的门框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可手还是死死护着怀里的娃,指缝抠进弟弟的襁褓里,把布都揪皱了。我爹手里的扁担攥得死紧,指节发白,木头上的毛刺嵌进肉里,渗出血珠也没感觉。
我顺着三先生的手指往上看,杂物架上堆着个旧木箱,是我妈陪嫁来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箱子旁边挂着串玉米,金黄的颗粒在阴影里闪闪发亮,塑料布被风掀起来一角,露出后面的墙皮,潮得发绿。可除了这些,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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