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热得简直能把人蒸熟。稻田里蒸腾而起的水汽,就像一块泡透了水的厚棉布,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小虎躺在解放卡车的木板上,听着石磙碾过稻穗发出的沉闷声响,车斗里晒干的稻壳不停地蹭着他的后背,痒得他直想挠。
父亲紧紧握着铁把,手背上青筋暴起,母亲也死死攥着竹耙,指节都泛白了,他们弓着腰,在车前吃力地推拉着,稻谷被烤焦的香气混合着汗水的酸味,在滚滚热浪里不停地翻滚。
“轰隆——”
石磙突然卡住了,父亲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小虎刚想翻身去查看,后颈就突然传来一记冰凉的触感,像是有人用冰块轻轻碰了一下。他惊恐地睁眼,却发现车斗里竟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个佝偻的黑影,静静地蹲在车尾。黑影穿着黑布衫,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腕,瘦得就像枯树枝。
“小崽子,滚下来。”
那沙哑的声音,贴着小虎的耳根响起,就像一把粗糙的砂纸在摩擦他的耳膜。小虎的后背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影那枯瘦如柴的手掌,就紧紧抓住了他的脚踝,力道大得仿佛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小虎想要大声呼救,可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团烂棉絮,只能徒劳地蹬着双腿。
“哐当!”
小虎重重地摔在晒谷场的碎石子上,膝盖一阵火辣辣的疼,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他抬头望去,那个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石磙上几道新鲜的抓痕,就像是有人用尖锐的指甲生生抠出来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作死啊!”父亲扔下铁把,急忙冲了过来,手掌按在小虎的后颈上,“这晒场热得跟铁板似的,摔不死你也得脱层皮!”
母亲也赶紧跑过来,攥着小虎的胳膊,止不住地哆嗦。她围裙上沾满了稻壳,手指关节肿得像胡萝卜,声音颤抖地说:“刚才...刚才我好像看见个人影,蹲在车斗上...”
父亲皱了皱眉,啐了口唾沫,转身去摸车斗。铁皮上传来一阵黏腻的触感,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只见沾着暗红稻壳的掌心,在月光下泛着油光。
“是猪血。”父亲用草叶擦着手,解释道,“下午老张家杀猪,估计血水渗到晒场缝里了。”
可小虎分明看见,黑影的手腕上缠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结上还粘着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槐树叶,这让他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恐惧。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在传西头坟岗挖出了个无主坟。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去掘坟,回来的时候,裤脚沾满了泥浆,手里还攥着一把生锈的铜钱。村长一脸惊恐地说:“是个穿黑布衫的老头,尸身都泡成墨绿色了,指甲缝里还塞满了泥鳅。”
母亲听到这话,手一哆嗦,打翻了笸箩,晒干的稻谷撒了一地。她惊恐地指着西边的稻田,尖叫道:“那老头埋的地方...昨天夜里我瞧见田埂上冒水泡!”
父亲听了,赶紧蹲在田埂边查看,铁锹刚插进土里,就带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小虎凑近一看,原来是半截泡胀的麻绳,绳结上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在正午的烈日下,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让人不寒而栗。
当晚,小虎就被噩梦缠住了。梦里,那个黑衣老头蹲在车斗上,用他那枯树枝似的手指,在稻谷堆里不停地扒拉着,每扒拉一下,就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小虎吓得拼命往后躲,后背却突然撞上了硬物,原来是石磙上凸起的铆钉,正把他的睡衣勾出一缕缕棉线。
“缝缝补补...”老头咧开没牙的嘴,黑洞洞的牙床里竟然钻出一条蜈蚣,“该补的,迟早要补...”
小虎尖叫着从床上滚了下来,这时,他发现母亲正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火光映照着母亲惨白的脸,眼眶周围泛着青黑,显得格外憔悴。母亲焦急地问:“小虎,你后颈怎么有道血痕?”
小虎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一个凸起的硬块,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母亲见状,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昨夜你睡的地方...有滩黑水!”
此时,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砍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小虎注意到,父亲的裤腿卷到了膝盖,小腿上布满了细密的抓痕,就像是被无数只小虫啃噬过一样,让人看着心里直发毛。
第七天夜里,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月光下,那对铸铁的石磙竟然开始自己转动起来,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稻壳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四处飞溅,打在墙上,就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雪。父亲见状,抄起铁锹就想砸过去,可木柄在他手里“咔嚓”一声,裂成了两截。母亲吓得突然跪在地上,对着石磙不停地磕头,额头把水泥地磕得砰砰响,边哭边喊:“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知道错了!”
小虎顺着母亲的目光望去,只见晒谷场角落的槐树上,挂满了红布条,每根布条都在夜风里簌簌发抖,就像无数只挣扎的手。最底下那根红布破了个洞,露出半截焦黑的指骨,骨节上缠着那根褪色的红绳,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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