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扉洞开的瞬间,森罗万象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怒涛,裹挟着三百年不散的咸腥海风,悍然冲入迈克的神魂。
他看见了无数张模糊而决绝的女性面孔,她们在烈火中传抄,在风浪里背诵,在血泊中将字句刻入骨髓。
那些声音,那些低语,那些泣诉,汇成了一股洪流,而他剧痛的舌头,便是这股洪流唯一的泄洪口。
连续七夜,他都在同一个梦境中挣扎。
无数女子围坐于礁石之上,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他**的脊背上抄录经文。
而他,则像一座被潮水反复冲刷的石碑,被迫承载着那些字字泣血的篇章。
每当黎明时分惊醒,舌上的裂口便更深一分,仿佛有无形的刻刀在他睡梦中精雕细琢。
更诡异的是,从舌尖渗出的血珠,一旦滴落,便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凝固,化作一粒粒比米粒还小的古篆体铜字,闪烁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迈克强忍着剧痛,将这七日积攒下的数百枚血字悉数收拢于一只密封的白瓷瓶中。
他屏住呼吸,将血字倾倒在书桌上,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动、拼合。
当最后一枚血字归位,一幅完整的目录赫然呈现——正是三百年前被付之一炬的**,《列女续传》第三卷,《贞烈非殉》篇的全部纲目。
猜想得到了证实。
他眼中寒光一闪,决定行险一搏。
开启军部特有的“共感之识”后,他并未连接任何人的心智,而是将感知范围锁定在自己身上,然后,在脑海中一字一句地默念起那段他从海军密档中背下的焚书令原文。
念至“凡私藏列女传者,皆以妖言惑众论处,焚书坑儒,以儆效尤”时,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猛地从舌根炸开!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血液瞬间倒灌,腥甜的铁锈味充斥口腔。
他猛地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最终“哇”地一声,吐出一团拳头大小的黑色絮状物。
那黑絮在地上蠕动着,散发出腐朽纸张和陈年血腥混合的恶臭。
迈克用银针拨开黑絮,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玉圭残片赫然躺在其中,上面用阴文篆刻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古字——禁闻。
原来如此。
迈克缓缓站直身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三百年前,他们焚烧的不仅仅是书籍,更是记录那些声音的载体。
他们要禁绝的,甚至包括“聆听”这个动作本身。
就在迈克勘破“禁闻”之秘的同时,帝都另一端的艾琳,正潜行于一条阴暗潮湿的地下巷道。
她此行的目标,是追查一种新型军用干粮中防腐香料的源头。
那香料效果奇佳,却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异香。
线索最终指向了这处名为“静谧坊”的地下熏坊。
艾琳伪装成大宗采买员,轻易混入了戒备森严的作坊核心。
巨大的铜炉内,烈火熊熊,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香草气息。
她借故靠近,目光扫过炉边堆积如山的“燃料”,心头猛地一沉。
那不是草木灰,而是一种细腻的白色粉末,其中夹杂着无法完全煅烧殆尽的微小骨片。
凭借着军医的专业知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女性的颅骨粉末。
她不动声色地退开,在作坊一处隐蔽的通风口布设了一枚微型共振仪。
仪器忠实地录下了一组炉心传来的、人耳无法捕捉的低频杂音。
返回安全屋后,艾琳将杂音导入声波分析系统进行滤波处理。
当最后一层杂讯被剥离,一阵阵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声猛然从扬声器中爆出,那声音仿佛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带着烈火的灼热和死亡的悲鸣,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那是焚书现场的亡魂,被囚禁在同胞的骨灰中,日复一日地哀嚎。
当晚,艾琳再次潜入熏坊。
她将自己带来的、一小撮从另一处古战场遗迹中收集的微量女性骨灰,悄悄混入了即将添入炉膛的燃料中。
两种来自不同时空、却承载着同样冤屈的媒介,在烈火中发生了剧烈的共鸣。
次日清晨,整条作坊巷道的居民都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
他们梦见自己被投入火海,无数冤魂在耳边尖啸。
更可怕的是,超过半数的人在晨起时剧烈呕吐,吐出的竟是漆黑如墨的黏液。
而在那黏液表面,一行行细小的金色文字若隐若现,旋即隐没:“不准记,我们就活在字里。”
帝都西坊,一名来自冻港的瘦削少年,正完成他最后的布置。
他用浸透了自己掌心鲜血的红绳,连接了帝都七口最古老的井。
这七口井看似毫无关联,但在他的感知中,却是帝都地脉流动的关键节点。
他盘膝坐在七条红绳的交汇中心,双目紧闭,将全部心神沉入大地深处。
整整一夜,他能清晰地“听”到,往日里杂乱无章的地脉震动,此刻正被七条血绳规制、引导,渐渐分化出不同的层次,如同星辰运行的轨迹,按照一幅不属于人间的古老星图,井然有序地传导着来自地心深处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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