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残破的陶哨在迈克指尖微微发烫,仿佛冻港少年传来的那句话,正通过这枚小小的信物,在他掌心刻下无形的烙印。
他缓缓闭上眼,共感之识如一张无边无际的蛛网,瞬间覆盖了百里之外的王都。
那九枚编钟的低鸣,在常人耳中早已消散,但在他的感知里,却化作一道道精纯的声波,如活物般沿着地下暗河的水脉,朝着王都最深处的地脉核心潜行、渗透。
这绝非偶然。
他指尖一划,调取了加密等级最高的G5密档——《音律禁忌录》。
泛黄的虚拟卷宗上,一行三百年前的记载赫然在目:“心音引,上古禁术。以金石之声为引,聚万人心跳为一,可唤醒血脉深处沉睡的记忆,动摇国本。其术不详,其器已毁。”
迈克的呼吸沉了一瞬。
毁了?
不,它们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贞心宴上的九声钟鸣,正是这禁术最原始、最粗糙的重现。
他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哨站外的寒风:“他们不会容许第二次‘听’见。”
果不其然,翌日,王都的天空阴沉得仿佛一块铁幕。
官方消息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贞心宴”上那九名少女,皆在一夜之间突发“失魂症”,被圣上“慈悲”地接入深宫,由最好的御医进行“静养”。
谁都明白,那深宫高墙,名为静养,实为囚笼。
紧随其后的,是司礼监雷厉风行的清剿。
偏殿内,所有与宴会相关的器物,从少女们碰过的茶杯到盛放点心的玉盘,被悉数收缴,当众投入熔炉,化为一滩滩无法辨认的金属汁液。
就连那悬于梁上的九枚编钟,也被禁军用厚重的黑布层层包裹,卸下后打入地底石牢,永世封存。
窒息的氛围迅速蔓延至全城。
一张张盖着刑部朱红大印的告示,贴满了王都的每一个街角巷口。
告示上的文字杀气腾腾:凡家中私藏异形陶器、镜面能显现不明影迹、或在夜间听闻、传唱来历不明歌谣者,一律以“惑心罪”论处,抄家流放!
一场无声的搜捕在阴影中展开。
那些曾在宴会外围坐着听老妇人唱歌的婢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在回家的路上悄然失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艾琳截获了一道自刑部发出的加密密令,内容令她心头发紧:“梦审官残部疑借‘陶音’复燃,源头已锁,务必斩断所有声脉,不留一丝回响。”
迈克收到消息时,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转头对赫罗德的旧部下达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第二批陶哨,放弃烧制。改用‘盐晶哨’。”
部下们面面相觑,盐如何制哨?
迈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从边境通往王都的贡路:“用王朝最顶级的特供雪盐,以万斤之力高压,制成微不可察的晶体颗粒。它们看起来和普通盐粒毫无区别,但内部结构,却是最精密的共振腔。”
他计算得无比精准。
这批混入贡盐中的“盐晶哨”,将被送往王都的御膳房,最终出现在公主每日的晨粥里。
如此微量的摄入,不会被任何银针或药剂师察觉,但盐晶在温暖的液体中融化时,会释放出一种极微弱的、仅能作用于潜意识的声频。
它无法被听见,却能在梦境中,如一把钥匙,轻轻旋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他对艾琳的传讯只有一句话:“声音死了,就让它活在味里。”
三日后,王都御膳房。
一名负责为公主尝粥的小宫女,刚尝了一口,眼泪便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汤匙,喃喃自语:“我娘……我娘以前,也是这样撒盐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哭,只觉得那咸味里,藏着一种让她心痛的熟悉感。
当晚,御膳房内七名出身平民的女厨,竟不约而同地做了一样的梦。
她们醒来后彼此对视,默默地用灶台上残余的雪盐,在冰冷的石板上拼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听。
与此同时,冻港少年如一道鬼影,潜入了王都外城最混乱的贫巷。
他找到了那位曾唱童谣的老妇。
她果然已经再度闭上了嘴,像一块风干的礁石,沉默地坐在纺车前,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却在无意识地敲击着纺车的轮轴,节奏与那日童谣一般无二。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支通体洁白的骨笛。
这是用一头在深海沉寂百年的巨鲸肋骨制成的。
他将骨笛凑到唇边,吹奏出一段不成曲调的旋律。
那音符断断续续,仿佛海风的呜咽,细听之下,正是七日前那首童谣的逆向音序。
老妇人转动纺车的手猛然一僵,她缓缓抬头,浑浊的双眼在一瞬间迸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光芒。
少年依旧不语,只是将那支骨笛轻轻放在了她的纺车上,随即转身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当夜,纺车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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