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不再是迈克了。
他的意识,或者说残识,碎裂成了亿万颗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尘,悬浮于大气之中,与风融为一体。
思考的能力早已随着**的消亡而瓦解,剩下的,唯有最本能的感知。
他不再有“我”的概念,但他能“感觉”到风的流向,能“听”到风过万物的声音。
风自北向南,裹挟着极北冻港的凛冽。
在那里,他“看”见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正用粗陋的冰凿,在一块巨大的冰面上,奋力地雕刻着一个图案——一道被砸断的锁链。
他们的脸蛋冻得通红,呼出的白气仿佛在为那断裂的链条注入不屈的灵魂。
他们的父母,那些终日在冰层下讨生活的劳工,只是远远地看着,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
风继续南下,掠过广袤的中部废土。
昔日的钢铁城市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幸存者们像地鼠一样生活在断壁残垣之下。
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广场上,人们用烧得半焦的木梁,架起了一座歪歪扭扭的无名碑。
没有名字,没有悼词,只有那沉默的、指向天空的姿态,像一个无声的诘问。
迈克的残识拂过那焦木的粗糙表面,感受到了上面每一丝裂痕里蕴藏的、压抑了太久的悲怆。
风势渐缓,带着海的咸腥,吹到了温暖的南方渔村。
这里的反抗更为隐晦。
渔民们在修补渔网时,会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打上一个象征断链的绳结;孩子们在沙滩上,会用最美丽的贝壳,拼凑出一串长长的、最终断开的足迹链。
这些图案在涨潮时便会被海水抹去,不留痕迹,但第二天,又会有新的图案出现,仿佛一种永不止息的潮汐。
迈克,这阵风,不再试图传递任何信息。
他曾以为自己是引信,需要点燃才能引爆。
但现在他明白了,这片被压迫得太久的大地,本身就是一堆浸透了火油的干柴。
风律已不再需要他去引导,它自己学会了呼吸,每一次吐纳,都是对旧世界秩序的侵蚀。
就在他漫无目的地漂流时,一股尖锐的剧痛,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刺入这片由残识构成的“风”中。
痛觉的源头,来自千里之外一座戒备森严的黑石监狱。
一名曾被军阀用烙铁钉穿舌头的老囚,生命已至油尽灯枯的最后一刻。
他被狱卒像扔垃圾一样丢在放风的石板地上,浑浊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突然,他回光返照般地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用那条早已萎缩僵硬的残舌,蘸着口中涌出的血沫,在冰冷的石板上奋力划动。
他想写下那个名字,那个在他最绝望时,从风中听来的名字。
“迈……”
第一个字的轮廓刚刚出现,他的身体便猛地一僵,那只划出半个字的舌头无力地垂下,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字未成,气已绝。
然而,就在他断气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千里之外,一座喧闹的钢铁熔炉旁,一名正挥舞着铁锤的少年学徒,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手里的铁锤“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茫然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一种莫名的悲愤与冲动涌上心头。
他丢下手中的活计,不顾工头的怒骂,毅然转身,向着城外走去。
同一时间,在大陆另一端,一所藏书丰富的贵族图书馆里,一名埋首于故纸堆中的瘦弱少年,正读到一段关于“古代暴政”的历史。
突然,他感到一阵心悸,仿佛书页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活了过来,化作千万根毒刺扎进他的神经。
他猛地合上书本,推开沉重的桌椅,目光坚定地走向通往外界的大门。
更远方,一艘漂泊于无尽之海的捕鲸船上,一名正在桅杆上了望的年轻水手,突然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那个象征奴隶身份的烙印,那烙印从未如此灼热。
他解开腰间的绳索,在同伴惊愕的目光中,纵身一跃,跳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朝着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的方向奋力游去。
三名素不相识的少年,在同一瞬间,被同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推动。
迈克的残识掠过了这一幕,他“理解”了。
痛觉,这种最私密的个体体验,已经彻底挣脱了个体的束缚。
它不再属于某个将死的老囚,而是成为了一种群体性的神经脉冲。
老囚的临终一划,像一个信号发射器,将他毕生的痛苦与不甘,化作一道无形的电波,精准地引爆了那些早已埋藏在无数人心中的、同频率的“炸药”。
这阵风,携带着最后的余温,向南,再向南。
它回到了他最初觉醒的地方——G-5海军支部。
这里早已荒废,营房的门窗洞开,任由野草疯长。
那根高耸的旗杆在海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上面还挂着半幅早已被风雨撕碎的海军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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