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红尘劫 第9章 咳血残卷·龙魂的意念

回春堂内弥漫着湿冷的空气和浓重的药香。

苏明霞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泥水顺着裙角不断滴落在青砖地上。她顾不上自己，目光死死锁在床上的林静水身上。他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嘴唇泛着死寂的青紫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断绝生机。湿透的青色儒衫紧紧贴在他清瘦的身体上，勾勒出单薄脆弱的轮廓。

“不能让他这样……”苏明霞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湿冷的衣物会带走他本就不多的体温，必须尽快换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和灵魂深处残余的剧痛，走到床边。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林静水湿透的、沾满污泥的青色儒衫。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肌肤，那寒意让她指尖一颤。衣襟解开，露出他清瘦的胸膛和手臂。

就在这时，一个湿漉漉、沾满泥污的蓝布包袱，因为苏明霞的动作，从他紧缚在胸前的衣带内侧滑落出来，“噗”地一声掉在床边湿漉漉的地面上。

苏明霞的目光被这包袱吸引了一瞬。这书生随身携带的贴身之物？里面会是什么？衣物？盘缠？还是……别的？

她此刻无暇细究，救人要紧。她费力地将林静水身上湿透沉重的衣衫脱下，又匆匆从旁边柜子里找出一套父亲留下的、略显宽大的干净粗布里衣，小心翼翼、笨拙地帮他换上。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目光再次落在地面那个湿透的蓝布包袱上。泥水正从包袱的缝隙里渗出。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她。她弯下腰，捡起那沉甸甸、冰冷湿滑的包袱。

包袱的系带因为浸水和拉扯已经有些松散。苏明霞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解开了那湿透的结。

包袱散开。

里面是几件同样湿透、叠得整整齐齐的换洗衣物（同样是洗得发白的青色或灰色）。衣物下面，压着一个小小的、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硬物。

苏明霞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她伸出手，拿起那个油纸包。油纸也湿透了，但里面的东西似乎保护得很好。她一层层剥开湿漉漉的油纸。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纸张已经有些发黄的——籍贯文书。

文书封面上是端正的墨字：北疆·定远府·寒潭村户籍册。

苏明霞的指尖猛地一抖！如同被细小的电流击中！

北疆？寒潭村？

这两个地名，像两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插入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锁孔！

哗啦——！ 眼前书案、药柜、烛火瞬间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第二世那刺骨锥心的幻象画面！ 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水面翻涌着幽蓝色的气泡，散发出亘古的死寂与彻骨的阴寒！潭水深处，一具庞大如山岳、覆盖着破碎鳞甲的——远古龙骨在幽暗中若隐若现！龙骨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微弱却燃烧着无尽怨毒与贪婪的——猩红火焰，如同深渊恶魔的凝视！ 而就在这寒潭边缘！一个书生模样的身影（崔明远！）挡在她身前！胸口被狰狞的荆棘洞穿！滚烫的龙血喷涌而出，染红冰冷的潭水！ 那潭水……那潭水散发出的气息……与眼前文书上“寒潭村”三个字带来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寒死寂！

北疆……寒潭村…… 难道……难道这所谓的“寒潭村”，竟建在那片封印着远古恶龙骸骨的、散发着幽冥寒气的深潭之上？！或者……那村子本身，就是一处被诅咒的、连接着幽冥寒气的地脉节点？！

文书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翻开文书！ 发黄的纸张上，墨迹清晰。姓名：林静水。籍贯：北疆定远府寒潭村。旁边还附着简单的体貌特征描述。

当她的目光落在“林静水”三个字上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字体！那笔锋走势！那墨色的浓淡转折…… 竟与第二世记忆中，崔明远那清俊隽永、力透纸背的字迹……如出一辙！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骇、悲怆与宿命感的洪流，狠狠冲垮了苏明霞的心防！ 他……他不仅来自那片被幽冥寒潭诅咒的土地！ 他……他连字迹都与崔明远一模一样！ 这绝非巧合！

她猛地抬头，看向床上气息奄奄的林静水！昏黄的烛光落在他惨白的脸上，眉宇间的病气与疲惫，竟与记忆中崔明远灯下苦读时微蹙的眉头隐隐重合！

就在这时！ 一直静静躺在枕边的那块焦黑龙纹玉佩，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玉佩表面，那几道暗金龙鳞纹路在震颤中流光溢彩，如同沉睡的火焰被强行唤醒，散发出灼热逼人的金芒！

轰！ 苏明霞的脑海瞬间被撕裂！ 籍贯文书上的墨字扭曲变形，化作翻滚的幽蓝寒流！寒流深处，那具覆盖着破碎鳞甲的庞大龙骨在幽冥中显现，空洞眼窝里的两点猩红魂火骤然暴涨！怨毒的嘶鸣如同无数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识海！ “嗬……嗬嗬……龙魂……龙血……终将……归于……寒潭……”

这非人的意念嘶鸣与玉佩的嗡鸣、金芒的灼热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精神冲击！苏明霞眼前发黑，耳中嗡鸣，心口如同被重锤击中，闷痛让她踉跄着扶住床沿才勉强站稳。

“呃！”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猛地从床上传来！

苏明霞悚然一惊，强行压下翻腾的神识，猛地抬头！

只见一直昏迷不醒的林静水，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薄褥，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他的眉头紧锁，苍白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

“咳……咳咳咳！呃……嗬……”剧烈的呛咳毫无征兆地爆发！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牵动着他单薄的身体像一张拉满又松开的弓！伴随着这撕心裂肺的呛咳，大股大股粘稠的、色泽暗红的血沫，如同失控的泉眼，猛地从他紧咬的唇齿间喷涌而出！

噗！噗噗！ 暗红的血点如同凋零的残梅，星星点点地溅落在雪白的被褥上、他苍白的下巴上、甚至喷洒在床边苏明霞的衣襟上！浓重的、带着铁锈般腥甜气息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药香，如同无形的绳索勒紧了苏明霞的咽喉！

更令她骇然的是，随着这剧烈的咳血，林静水那只紧抓被褥的手，那修剪整齐的指甲，竟在痉挛中再次发生了恐怖的异变！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尖锐、弯曲、拉长，颜色瞬间染成深沉的、如同墨玉般的青黑色！那形态，完全就是一只狰狞的龙爪！这异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着他咳嗽的暂歇，指甲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林公子！”苏明霞失声惊呼，再也顾不上那籍贯文书和玉佩的异状！她猛地扑到床边，看着被褥上刺目的血迹和林静水嘴角蜿蜒流下的暗红，只觉得那血色刺得她眼睛生疼，与记忆中崔明远胸前喷涌的赤金龙血瞬间重叠！

她手忙脚乱地去拿干净的布巾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就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龙魂挣扎的痛苦与幽冥寒气的冰冷意志，如同细微的电流，顺着她的指尖窜入！

“冷……好冷……阿烟……”林静水在剧痛和呛咳的间隙，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无助的眷恋。

阿烟！这个名字像淬毒的针，再次扎进苏明霞的心脏！她擦拭血迹的手猛地一顿。

就在这时，林静水那只刚刚恢复如常的手，在无意识的痉挛中，猛地攥住了自己胸前湿透的粗布里衣！那力道极大，几乎要将衣襟撕破！

“呃……嗬……”他痛苦地喘息着，手指在衣襟内侧摸索、撕扯，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救命之物。

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声！ 一块薄薄的、同样被冷汗和溪水浸透的、边缘有些破损的暗蓝色粗布片，被他从贴身的里衣内侧撕扯了出来！那布片皱巴巴的，似乎包裹着什么。

林静水的手指颤抖着，痉挛着，试图将那布片里的东西掏出，却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无法成功，最终手一松，布片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滑落，掉在被鲜血濡湿的被褥上。

苏明霞的目光瞬间被吸引。那是什么？他如此珍视、贴身藏匿之物？

她强忍着心头的悸动，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湿透冰冷的暗蓝色布片捡起。布片入手沉重，里面包裹着一个硬物。她一层层揭开湿漉漉的、带着林静水体温和血腥气的布片。

一本残破不堪、书页卷曲泛黄的线装册子显露出来。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水渍和磨损痕迹。

苏明霞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谨慎，用冰冷颤抖的指尖，轻轻翻开那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书页扉页——

嗡！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苏明霞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扉页之上！ 没有娟秀的题字，没有风雅的印鉴！ 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迹！ 那字迹潦草、狂乱、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一丝生命和灵魂！ 颜色是凝固的、暗沉的、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赤红！ 那是——干涸的血！

八个字！ 八个用滚烫鲜血写就、带着无尽悲怆与叩问的字！

云海无涯，魂归何处？！

云海无涯，魂归何处？！ 这八个血字，如同八道撕裂夜空的惊雷，狠狠劈在苏明霞的脑海！瞬间与玉佩传递的幽冥云海幻象、与那被污秽巨爪扼住咽喉的龙魂虚影、与那回荡在仙门前的悲怆誓言——“携龙魂归来”——轰然重叠！

是他！ 真的是他！ 那叩问仙门、誓要携魂归来的执念，竟被他用生命之血，铭刻在这残破的诗集扉页之上！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撕裂灵魂的剧痛，让苏明霞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猛地捂住嘴，才没有惊呼出声！目光死死钉在那行血字上，仿佛要将其烙印进灵魂深处！

她的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抚上那暗沉凝固的血字。 就在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粘稠的血痕的瞬间——

轰！！！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清晰的意念洪流，裹挟着极致的痛苦、迷茫与不屈的意志，如同决堤的星河，狠狠冲入她的识海！

眼前不再是回春堂的昏暗！ 而是那片浩瀚无垠、翻滚着玄黑与赤金光芒的幽冥云海！ 云海中心，那巍峨耸立、通体白玉、散发着神圣光晕的巨大仙门虚影！ 仙门之上，那点焦黑的泪痕烙印，此刻仿佛被这血字叩问所激活，散发出幽幽的、冰冷的光芒！

而就在仙门之下！ 那庞大如山岳、覆盖着破碎龙鳞的远古龙魂虚影，正被那只覆盖着破碎黑曜石鳞片、流淌着暗紫污血的巨爪死死扼住咽喉！荆棘般的黑色藤蔓疯狂缠绕、勒紧！龙魂发出无声的哀嚎，巨大的龙瞳中燃烧着痛苦与愤怒的火焰！它奋力挣扎，破碎的龙鳞在云海中溅起赤金色的光点，如同燃烧的星辰！

“吼——！！！”龙魂的意念咆哮在苏明霞脑海中炸响！充满了被禁锢、被亵渎的滔天怒意，以及……对那扇冰冷仙门无尽的叩问与渴望！

“云海无涯……魂归何处……”林静水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呓语，如同梦魇中的回声，断断续续地响起，与脑海中的龙吟咆哮交织在一起！

苏明霞猛地低头！ 床上，林静水在发出这句呓语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僵，剧烈痉挛停止，紧抓被褥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下来，再次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只有嘴角残留的暗红血迹，在昏黄烛光下，如同他无声的控诉。

而他那只刚刚垂落的手，在滑落的瞬间，苏明霞清晰地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微微张开，掌心处，赫然残留着几道深深的、渗着血珠的指甲掐痕！那痕迹新鲜、深刻，与扉页上那干涸狂乱的血字，形成了跨越时空的呼应！

那血字，是崔明远叩问仙门的执念！是林静水挣扎求存的嘶吼！更是那被诅咒的龙魂，在幽冥云海深处，面对无尽禁锢与冰冷天门，发出的最沉痛、最不甘的——血泪之问！

苏明霞手中的残破诗集扉页，重逾千钧。那凝固的“云海无涯，魂归何处”，如同滚烫的烙印，烫着她的指尖，更烫穿了她摇摇欲坠的灵魂。烛火在染血的被褥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将林静水嘴角那抹暗红映得如同凋零的彼岸花。回春堂内，药香早已被浓重的铁锈腥气吞噬，寂静中只余下昏迷者微弱的呼吸，和那残破书页在苏明霞指间发出的、几不可闻的颤抖声。这哪里是诗集？分明是一卷浸透了前世血泪、叩问着今生归途的——咳血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