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红尘劫 第32章 山径初晴·危险的恐惧

杏帘灯暖的余烬，在冰冷的晨曦中彻底熄灭。苏明霞几乎一夜未眠。

腕间的龙魂烙印，昨夜在拨亮灯芯、强光驱散窗边寒意的瞬间，曾短暂地沉寂了片刻。然而，当林静水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转过来时，烙印深处却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悸动！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扰，又像冰冷的锁链被无形的手指拨动，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血脉相连般的牵引感。

这感觉让她惊骇莫名，几乎摔落手中的拨灯棒。一夜枯坐，她守着灯下那本始终无法真正读进去的医书，心神却如同被那烙印无形的丝线死死缠绕，一半系在窗边那重新归于沉寂、却散发着未知危险的身影上，另一半则被后院那株月光下死寂的杏树牢牢攫住。

天光微熹时分，她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推开通往后院的小门。

寒气扑面而来，比室内更甚，带着一种地底深处的阴湿。晨光朦胧，薄雾如纱，笼罩着小小的院落。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株倚墙的杏树。

昨夜月光下那死寂妖异的景象消失了。枯败的枝桠依旧狰狞，幸存的几片老叶在晨雾中耷拉着，墨绿色的叶片边缘，那层幽暗的白霜……消失了！

然而，苏明霞的心却沉得更深。

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钉在杏树根部周围的土地上！

那片土地，昨夜月光下还只是普通的湿润泥土。此刻，在朦胧的晨光中，却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泛着油光的——玄黑色！如同被浓稠的墨汁浸染过！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片玄黑的泥土表面，正极其缓慢地向上蒸腾着极其稀薄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白色寒雾！雾气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无声无息地融入清晨的薄雾之中，若非她全神贯注，绝难分辨！

寒气！ 幽冥寒气！ 昨夜被林静水咳嗽引动的那缕同源寒气，此刻正源源不断地从这株树的根部——从它那深入幽冥地脉的根系——弥漫出来！它在呼吸！它在苏醒！它在与地脉深处寒潭龙冢的感应变得更加紧密、更加……活跃！

苏明霞猛地后退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激起一阵彻骨的寒意。她用力关上小门，仿佛要将那弥漫的寒气隔绝在外。胸口剧烈起伏，识海中翻滚着昨夜窗边林静水那非人的专注凝视——他看的，果然就是这株树！这株直通幽冥、散发着死亡寒气的**导管！

回春堂，已不再是安全的避风港。这里成了连接幽冥的节点，成了龙魂复苏的温床！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需要离开这里。哪怕只是短暂的片刻，她也需要逃离这无处不在的幽冥气息，需要呼吸没有诅咒的空气。更需要去山中，寻找能压制这诡异寒气的草药，或者……寻找一丝渺茫的转机。

晨曦终于彻底驱散了薄雾，金灿灿的阳光泼洒下来，带着初春特有的、带着草木苏醒气息的暖意。苏明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换上便于行动的粗布衣裙，仔细检查药锄的锋利度，然后将一个半旧的竹篓背在身后。竹篓里，是干净的布巾、水囊、绳索和几样急救的常用草药。

她推开回春堂的正门，准备独自进山。

清新的、带着泥土和嫩叶气息的山风扑面而来，瞬间涌入肺腑，冲淡了室内积郁的药味和那萦绕不散的幽冥寒意。阳光落在脸上，带来真实的温暖，让她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有了片刻的松懈。她抬脚，正要跨过那道低矮的门槛。

“苏……苏大夫……”

一个极其嘶哑、虚弱、仿佛用尽力气才能挤出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苏明霞的脚步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她猛地回头！

内室通往药铺的门框边。

林静水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过分宽大的旧衣，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只手死死地抠住粗糙的木制门框，指节因用力而绷得惨白，手背上青筋毕露，仿佛那是支撑他摇摇欲坠身体的唯一支点。他的脸色在晨光下依旧是病态的苍白，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站在那里，胸膛随着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旧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从床边走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已经耗尽了他积攒的所有力气。

然而，他那双眼睛！

苏明霞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不再是昨夜月光下那非人的、寒潭般的死寂专注。 也不再是前几日那纯粹的、荒原般的空洞茫然。 此刻，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翻涌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一种是属于“林静水”的、凡人的虚弱与渴求。那是一种久困病榻之人对自由空气、对生机的本能向往，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清晰地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而另一种…… 却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深沉、带着贪婪本能的——悸动与渴望！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如同感应到磁石吸引的铁屑！那悸动并非来自他的眼神，而是透过那双眼睛，苏明霞仿佛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蛰伏的龙魂，正对着门外那充满生机的山林、对着山风中蕴含的丰沛灵气，发出无声的、贪婪的嘶鸣！

两种力量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碰撞，让他的眼神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分裂的状态！

他死死抠着门框，身体因虚弱和体内力量的冲突而微微颤抖。他望着门外灿烂的阳光、青翠的山色，又艰难地望向苏明霞背上的药篓，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翻涌的血沫和难以抑制的渴望。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艰难挤出，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久卧……昏沉……” 他喘息着，目光死死锁住门外葱茏的山色，眼中那原始的悸动几乎要破瞳而出。 “……愿随大夫……”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又似乎在极力压制体内那汹涌的渴望。 “……沾些……地气……”

沾些地气？ 苏明霞看着他那双交织着凡人渴求与龙魂贪婪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体内那蛰伏的凶兽，感应到了山林中丰沛的灵气，它在渴望！它在驱使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去靠近，去吞噬！这根本不是什么“沾地气”，这是……狩猎的前奏！

拒绝他！ 立刻拒绝他！ 带他进山，无异于带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幽冥炸弹！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她的嘴唇翕动，几乎就要吐出那个“不”字。

然而—— 就在她将要开口的瞬间！ 腕间！ 那沉寂了半夜的龙魂烙印，毫无预兆地——再次灼烫！ 这一次，不再是悸动或警告！ 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牵引与共鸣！ 仿佛烙印深处沉睡的锁链被无形的手猛地扯动！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她的血脉，狠狠冲向她的意识深处！一个念头，一个带着龙魂威严与本能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烙印，瞬间盖过了她所有的理智与警觉：

带他去！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那里……有生机！

这意念如此霸道，如此清晰，绝非她的本意！ 是契约！ 是暖阁寒誓烙下的灵魂锁链！在强行左右她的意志！

苏明霞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看着门口那扶着门框、眼神复杂而渴求的身影，看着门外那阳光灿烂却可能暗藏杀机的山林，巨大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医者的仁心？对未知危险的恐惧？灵魂契约的强制牵引？

时间仿佛凝固。 晨风吹过门前的杏树枯枝，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林静水依旧死死抠着门框，喘息粗重，等待她的判决。他眼中的渴求与悸动，在阳光下显得如此刺眼。

苏明霞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刺痛让她在灵魂契约的强制牵引中，找回了一丝属于“苏明霞”的清明。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最终。 在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没有看林静水，目光投向门外蜿蜒的山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石摩擦，低低地吐出一个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