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地的风,裹挟着初春料峭的寒意、碎瓷的粉尘,还有……一种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混合气息。酱膏的醇厚深沉、鱼骨与粪秽在冻土深处交融发酵的微腥、枯草与破衣在寒风中散发的死亡秽气……以及,那在死亡风暴中幸存下来的、一丝微弱却无比倔强的生机。这气息如同李青禾身上那件早已板结、却依旧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破袄,沉重地笼罩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破窑深处,小树蜷缩在冰冷的灶膛边,每一次舔舐饼边那抹深褐色的酱痕,都伴随着更深的呜咽。酱缸的膏体在缓慢下降,如同沙漏里流逝的生命线。巨大的饥饿和一种源自孩童本能的、对“美味”终将耗尽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小小的喉咙。
而河滩地上,那场黑色风暴洗劫后的战场,并未彻底死寂。
惨白的日头吝啬地洒下冰冷的光线。几垄被鸟喙疯狂翻搅、践踏过的泥土,在凛冽的寒风中日复一日地沉默着,如同巨大的、尚未结痂的伤疤。散落的空壳麦种如同失去瞳孔的眼珠,在惨淡的光线下反射着死寂的光泽。破碎的菠菜叶片早已干枯卷曲,混入泥中。
只有田垄中央,那个由枯槁蒿草扎成、裹着沾满粪秽脓血破衣的“鬼影”,在寒风中猎猎狂舞!褴褛的破布如同招魂的幡,每一次鼓胀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声,每一次摆动都搅动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秽气!这秽气如同无形的界域,霸道地驱赶着一切活物。偶尔有几只胆大的麻雀试图靠近,尚未落地,便被那浓烈刺鼻的恶臭和风中狂舞的狰狞“鬼影”惊得尖叫逃窜,再不敢靠近这片被“诅咒”的死亡之地。
守护。
以污秽为甲,以怨毒为刃。
李青禾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每日挪来,如同守墓人,凝固在田埂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泥土,深陷的眼窝里一片冰冷的死寂,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被绝望催生出的……最后一丝期盼。
日子在极度的饥饿、巨大的忐忑和腹腔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灼痛中流逝。寒风呜咽,吹过“鬼影”发出如同地狱低语般的声响。惨白的日头一次次升起又落下,吝啬地给予这片土地微弱的温度。
终于,在一个被厚重铅云彻底覆盖、寒风也仿佛凝滞的清晨,异变陡生!
灰暗的天空,竟无声地飘起了细密的雪霰。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纷纷扬扬,如同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倾倒下无数冰冷的、细碎的白色晶体。雪霰迅速覆盖了河滩地,覆盖了碎瓷的粉尘,覆盖了那片狼藉的麦垄,也覆盖了狂舞的“鬼影”身上那褴褛的破衣。
雪。
冰冷的雪。
死亡的白色裹尸布。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立在田埂上,浑身上下早已被雪霰覆盖,如同一个沉默的雪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迷蒙的雪幕,死死盯着那片被白雪彻底覆盖的麦垄。深陷的眼窝里,那最后一丝期盼的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冰冷的雪霰中……剧烈地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完了……
最后的火种……也要被冻灭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灌满了她的胸腔!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当场瘫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就在这时——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攫住,死死钉在了那片被白雪覆盖的麦垄边缘!
一点!
极其微弱的、几乎被纯白淹没的……翠色!
如同刺破死亡裹尸布的……一根针尖!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
在厚厚的、冰冷的雪层之下,在曾被鸟喙疯狂啄食、被冻土死死压制的泥土深处,一点、两点、无数点……尖锐的、充满蛮横生命力的翠色针芒,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的、近乎狂暴的决绝,极其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刺穿了覆盖其上的冰冷雪层!
不是嫩白!是深沉的翠!是饱吸了“药浴”微臊、冻土深处鱼骨与粪秽交融的狂暴力量后,孕育出的、带着金属般质感的……生命之翠!
它们刺穿雪层!挺立!在漫天飞舞的冰冷雪霰中,沉默地指向灰暗的天空!如同无数柄淬火出鞘的、染血的绿剑!
雪,依旧在无声地飘落。
冰冷的白色晶体,温柔地覆盖着这些倔强刺破死亡的翠色针芒。
白与翠。
死寂与生机。
极致的冰冷与狂暴的生命力。
在这一刻,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形成了一幅震撼灵魂的、无声的战争图卷!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凝固在冰冷的雪地里。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深陷的眼窝里,那摇曳欲熄的期盼之光,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熔炉,瞬间爆发出骇人的、足以灼穿冰雪的光芒!
活……活了!
顶着雪……活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她早已冻结成冰的胸腔深处轰然爆发!冲击波瞬间席卷了她残破的躯体!她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开的嘶鸣!可这嘶鸣尚未完全出口,她的目光却猛地扫过那片刺破雪层的翠色针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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