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地的风,带着初春料峭的寒意和泥土解冻后特有的腥气,掠过那片沉默的菠菜畦。边缘处,几处新翻的、颜色略深的泥土下,埋藏着来自冰河深处的鱼骨残骸,无声地履行着“肥地”的使命。李青禾佝偻着背,枯槁的身影每日挪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土地,如同最吝啬的守财奴,一寸寸检视着埋下鱼骨后菠菜叶片的变化。深翠的叶片边缘被麻水污秽染上的深褐色伤疤依旧刺目,但叶脉似乎……更粗壮了些?叶片的颜色……在惨淡的日头下,仿佛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油润的光泽?
是鱼骨……在发力?
还是……她的错觉?
巨大的期盼混合着更巨大的忐忑,如同冰火交织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残破的心神。可目光扫过豆棚,那巨大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她——藤蔓依旧浓绿,豆荚依旧青涩如铁,距离饱满成熟遥遥无期。而角落里,那堆用藤网换来的、仅存不多的豆子,在粗陶罐里沉默着,像一堆深褐色、干瘪的石头。
粮赋的窟窿如同悬顶的巨石。仅靠菠菜,杯水车薪。豆子……太慢!等不及!
一股混杂着巨大焦虑和破釜沉舟般狠戾的气息,艰难地从她枯槁的胸腔里升起。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本被她藏在窑洞最深处、散发着霉腐气的《要术》残卷。指尖拂过那些冰冷陌生的墨迹,拂过王婶歪歪扭扭写下的“粪”字,拂过那幅简陋的墨线图……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书里……会不会有让豆子……快些变成粮食的法子?
看不懂!
依旧是看不懂的鬼画符!
那冰冷的墨迹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她渴求的目光死死挡在外面!
就在这时,角落里小树压抑的、带着巨大痛苦的干呕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她的神经!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因为强行咽下过多冰冷粗粝的蔓菁根和草籽混合物,脆弱的胃袋再次剧烈痉挛!枯黄的小脸皱成一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等了!
必须给豆子……找个活路!
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腌!
像腌蔓菁根那样!用盐!把豆子……腌起来!腌成咸豆!能存!能顶饥!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原始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她枯槁的身体猛地挣扎起来!不顾腹腔深处那尖锐的抗议,不顾溃烂的右肩伤口被牵扯的剧痛!她扑向墙角那个早已空瘪、缸壁凝结着厚厚白色盐霜的粗陶缸!
倾倒!用力刮!
溃烂流脓的右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死死抠住冰冷的缸壁!用指甲!用指骨!用掌心的烂肉!极其粗暴地刮擦着缸壁上那层混合着灰尘和岁月沉淀的、带着浓重咸腥气的白色盐霜!
刮!用力刮!
腰背弓起,肩膀耸动!溃烂的伤口被缸壁粗糙的棱角反复摩擦,脓血混着刮下的盐霜碎屑渗出!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不管!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那一点点、带着救命咸味的白色粉末!
终于,一小撮混杂着泥灰、盐粒碎屑和脓血残渣的、灰白色的盐末,被她极其珍重地刮进了豁了口的粗陶碗里。
不够!
远远不够腌豆子!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缸壁,指甲在粗陶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难道……连最后一条腌豆的路……也要被堵死?!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般的嘶吼从她喉咙里挤出!枯槁的身体因为巨大的不甘而剧烈地颤抖着!目光如同最饥饿的秃鹫,疯狂地扫视着死寂的破窑!最终,死死钉在了窑洞角落里——那堆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要术》残卷!
赌了!
用这看不懂的书……赌一条活路!
她如同扑火的飞蛾,踉跄着扑过去,将那本散发着浓烈霉腐气的破书死死抱在怀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贴到那粗糙的书页上,手指因为巨大的急切而痉挛般地翻动着发黄发脆的纸张!
“哗啦……哗啦……”
书页在死寂中发出垂死的呻吟。
突然!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攫住,死死钉在翻开的某一页!
不是图!
是一段相对密集、笔画似乎更加繁复的……墨迹!墨迹旁边,似乎画着一个……粗陶坛子的轮廓?坛子口,隐约画着几道弯曲的、如同……云气般的线条?
腌……腌菜?腌豆?
是这个意思吗?!
那弯曲的线条……是什么?是盐?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吊起胃口的焦灼,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脏!看不懂!还是看不懂!那冰冷的墨迹如同天堑!
“啊——!” 一声短促、压抑、充满巨大挫败感的嘶鸣从她干裂的唇间迸出!枯槁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和绝望,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发脆的书页边缘,几乎要将那本就残破的纸张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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