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痘浆到手,如同握住了对抗天花的利刃刃柄。县衙的反应前所未有的迅速。县令亲自督办,从县里仅有的几家医馆抽调了数名胆大心细的郎中,并由师爷坐镇,组成了一支临时的“种痘队”。李青禾,这个最初被视为“妖婆”、如今却手握关键技术的农妇,被赋予了“协理”之职,负责传授那关键的取浆、研粉、吹鼻之法。
临时征用的县衙偏院,成了与瘟神搏斗的前线。院子里支起了大锅,终日熬煮着消毒用的醋和草药,气味刺鼻却令人安心。闻讯赶来的百姓,抱着、牵着、甚至用板车推着自家孩子,在衙役的维持下,排起了长长的、沉默而充满期盼的队伍。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穿梭其中。她不再是那个独自面对村民怒火的无助妇人,身后有了官府的背书和郎中的协助。但她深陷的眼窝里,却无半分轻松,只有比以往更甚的审慎与凝重。每一次取浆,她都亲自监督,确保来源是那头贡献了痘浆的牯牛(后续又从其身上取了数次);每一次研粉,她都要求极细极匀;每一次吹鼻,她都屏息凝神,亲自示范,紧盯孩子的反应。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仍有孩子会出现发热、出疹,偏院里时常响起孩子的不适哭闹和父母的焦急询问。每一次,李青禾和郎中们都如临大敌,日夜守候,用尽一切办法降温、安抚。但与凶险的人痘相比,牛痘的反应确实温和太多,再无惊厥夭折之虞。
时间一日日过去。偏院里的气氛,渐渐从最初的恐惧焦虑,转变为一种带着希望的忙碌。第一批接种的孩子顺利度过了反应期,身上的疹子结痂脱落,留下了淡淡的印记,却都活蹦乱跳,再无发病之忧。消息如同春风,迅速吹散了笼罩在县境上空的死亡阴霾。
越来越多的百姓涌来,队伍越排越长。偏院的门槛几乎被踏破。李青禾和郎中们忙得脚不沾地,常常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她枯槁的面容更加消瘦,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唯有一双眼睛,因承载着太多的希望与责任,而亮得惊人。
一月之后。疫情终得遏制。
师爷拿着厚厚的册簿,向县令回禀成果。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接种孩童的姓名、籍贯。最终的数字,连县令本人都感到震惊:
愈孩童三百——!!!
整整三百个孩子!避免了夭折,避免了麻脸,获得了对抗这天花瘟神的护身符!
县衙内外,一片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县令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当即下令,重赏有功之人。
赏银再次被端到了李青禾面前。这一次,不再是区区五两,而是整整二十两雪花官银!盛放在红漆木盘里,银光灿然,晃人眼目。
衙役和郎中都围拢过来,脸上带着笑容,等待着看她如何欢喜。张寡妇、周娘子几人也被特许进来,看着那盘银子,眼睛发直,呼吸都急促起来。
李青禾枯槁的身影立在银盘前,沉默着。深陷的眼窝里,倒映着那诱人的银光,却并无太多波澜。她缓缓抬起缠着脏布的手,极其缓慢地……抚——过——……那——……一——锭——锭——……冰——冷——的——……银——子——。
触感冰凉,沉重。
她想起了那些在疫病中痛苦死去的孩子。 想起了那些绝望的父母。 想起了排成长龙、眼神惶恐又期盼的队伍。 想起了偏院里日夜不熄的灯火和郎中们疲惫的脸。 更想起了……那些刚刚接种后、身体不适、需要格外小心呵护的孩子们……他们,仍是脆弱的。
这银子,是赏赐,是认可。但她看到的,却不是个人的富贵。
忽然。 她收回手,转向一旁面带微笑的师爷,极其郑重地、深深地福了一礼。
师爷一愣:“李娘子,这是何意?此乃你应得的赏赐。”
李青禾抬起头,嘶哑的声音清晰地在院子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谢大人恩典!民妇不敢居功。此番抗疫,非民妇一人之力,乃县尊大人英明决断、各位郎中先生不辞辛劳、百姓们信任配合之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盘银子,语气斩钉截铁: “这赏银,民妇分文不取。” “恳请大人……将——……此——银——……全——数——……换——成——……上——好——的——……粗——麻——布——!!!” “分——发——于——……各——村——……接——种——……牛——痘——……的——……孩——童——……” “让——……其——……家——人——……为——……他——们——……制——作——……遮——面——巾——!!!” “孩——子——们——……初——种——……痘——苗——……身——体——……尚——弱——……需——……遮——挡——……风——邪——……亦——……防——……咳——唾——……交——叉——……污——染——……以——……固——……疗——效——……防——……微——……杜——……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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