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后，她守着破院种田求生 第38章 陶釜冰裂

灰白的晨光如同垂死者的眼翳，艰难地涂抹在西坡荒原上。李青禾跪趴在冰冷的雪洼地里，佝偻的脊背弯成一道被风雪彻底压垮的弧线。冻得青紫溃烂的双手，如同嵌入冰坨的铁钳，死死箍着怀里那一小捆长短不一、沾满冰雪、泥土和她自己深褐色冻血的枯枝。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早已失去知觉，仿佛与那冰冷的柴枝融为一体。风雪似乎倦了，呜咽着低伏下去，只余下刺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看不见的钢针，日夜不停地扎进她枯槁躯壳的每一寸骨头缝里。

破窑里小树冻饿的哭喊，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濒临冻结的意识。走……回去……生火……

这个念头带着最后一丝微光，艰难地支撑着她。她挣扎着，用早已麻木的膝盖和冻裂流脓的手肘，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如同在粘稠的冰浆里蠕动，朝着破窑那如同巨大黑色伤口的门洞挪去。冰冷的雪地摩擦着她单薄的衣衫和裸露的皮肉，带走最后一点微弱的体温。身体在雪地上拖出的痕迹，混杂着零星深褐色的冻血，在灰白的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终于挪进了破窑。洞开的门洞灌进的风依旧冰冷刺骨，但比外面肆虐的狂风暴雪已是好了太多。小树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最深的阴影里，看到姐姐回来，发出一声微弱得如同幼猫般的呜咽，挣扎着想要爬过来，却因为冻饿脱力而摔倒在冰冷的碎瓷地上。

李青禾顾不上安抚弟弟。巨大的疲惫和寒冷几乎将她彻底吞噬。她扑倒在窑洞中央那块相对避风、也是唯一能生火的地方——那片被烟熏火燎过、积着厚厚黑灰的地面。她将怀里那捆沾血的枯枝极其珍重地放在地上，如同放下稀世珍宝。

生火！必须生火！

她颤抖着，用那只溃烂稍轻、却同样布满冻疮裂口的左手，在冰冷的黑灰里极其艰难地扒拉出一个浅浅的凹坑。然后，抓起几根相对干燥、细小的枯枝，试图堆叠起来。动作笨拙而僵硬，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细枝一次次滑落。

没有火镰。没有火绒。只有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

她挣扎着坐起，背靠着冰冷的土壁。目光在散落的破烂里扫视，最终落在一块边缘相对平整、带着凹槽的坚硬青石片上。她抓起青石片，又从柴捆里挑出一根相对笔直、坚硬、带着腐朽树皮的粗枝。用溃烂的右手死死抵住粗枝的一端，固定在地面的凹坑边缘，左手则死死攥住那块沉重的青石片！

摩擦！用力摩擦！

她弓起腰背，枯槁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佝偻！用尽全身残存的、被饥饿和寒冷榨干的最后一丝蛮力，将青石片锋利的边缘，狠狠地压在粗枝的另一端！

用力！前后拉动！

“嗤啦——嗤啦——！”

青石片粗糙的边缘与坚硬的枯木剧烈摩擦，发出极其刺耳、如同钝锯切割朽木的声响！细碎的木屑和石粉簌簌落下！同时，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她双臂发麻！青石片沉重锋利的边缘，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地刮擦、切割着她紧握石片的左手虎口和溃烂的掌心边缘！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手臂剧烈地痉挛！

她不管！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摩擦点！眼中燃烧着一种被逼出来的、近乎疯魔的专注！再次用力！用身体的力量去推动石片！肩膀耸动，如同在与整座冰山角力！

磨！用力磨！

青石片在枯枝上艰难地移动着，每一次拉动都伴随着木屑石粉的飞溅和她手上伤口被撕裂、被磨烂的剧痛！鲜血顺着石片边缘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黑灰和枯枝上，瞬间冻结成深褐色的冰壳！汗水（或许是冷汗）如同小溪般从她额头滚落，混着血污，在她枯槁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的左手虎口被磨得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粗枝的摩擦点也凹陷下去、颜色变得焦黑时，一缕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终于极其艰难地从摩擦点冒了出来！

成了！有烟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她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她更加疯狂地摩擦！动作快得带起残影！青烟越来越浓！

就在这时，摩擦点焦黑的凹陷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火星，猛地闪烁了一下！

火星！是火星！

李青禾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猛地停下摩擦！丢开沉重的青石片！左手早已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剧痛让她浑身颤抖！她顾不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微弱的火星！伸出那只同样溃烂、却相对完好的右手食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近乎屏息地，去捻起旁边一小撮被摩擦下来的、极其细碎干燥的木屑粉末！

然后，她将那一小撮珍贵的木屑粉末，如同朝圣般，极其缓慢地、轻轻地、覆盖在那点微弱的火星上！

吹！轻轻地吹！

她俯下身，布满血污冻疮、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对着那覆盖着木屑粉末的暗红火星，极其微弱地、却无比专注地……呵出了一口带着体温的、微弱的气息。

气息轻柔而温暖。覆盖的木屑粉末微微动了动，中心那点暗红猛地亮了一下！

再吹！更轻！更专注！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再次呵出一口温热的气息。

这一次，那点暗红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猛地跳跃起来！迅速引燃了覆盖的木屑！一小簇极其微弱的、橘黄色的小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在冰冷的黑灰凹坑里，顽强地、摇曳着……亮了起来！

火！火苗！

成了！

一股混杂着劫后余生般狂喜和巨大虚脱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泥垢汹涌而出！她不敢大声喘息，生怕吹熄了这微弱的希望之光！她颤抖着，用那只溃烂的右手，极其小心地、捻起旁边更细小的枯枝碎片，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搭在那簇微弱的火苗上！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新的燃料，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微弱的光芒跳跃着，艰难地驱散着周围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

小树也被这微弱的光亮吸引，挣扎着爬到火堆旁，小小的身体紧紧依偎着姐姐，布满冻疮的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弱的、属于活人的光彩。

李青禾顾不上休息。她挣扎着，将怀里剩下的柴枝中，更粗一些的枯枝，极其小心地、一根根架在逐渐壮大的火苗上。火焰终于稳定下来，发出温暖而令人心安的光芒，将姐弟二人枯槁绝望的身影映照在斑驳的土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晃的阴影。

温暖！久违的温暖！

火焰舔舐着冰冷的空气，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舒适感。冻僵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一点点解冻，血液艰难地重新流动起来，带来一阵阵酸麻的刺痛。腹中那如同冰棱刮擦的空洞感，在暖意的包围下，瞬间被放大到极致！饥饿的巨兽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

粥！煮点东西吃！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渴望，瞬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爬到窑洞角落，那里放着唯一一口裂了缝的粗陶小釜——那是之前煮“毒食”的容器，早已被她用泥土勉强糊住了裂缝。她极其小心地捧起小釜，挪到火堆旁。

煮什么？只有墙角那堆苦涩的草根，还有……还有缸里那几颗冰冷的腌蔓菁！

腌蔓菁！那是最后的食物！

她再次挣扎着爬到粗陶大缸旁，掀开沉重的石板盖。冰冷的卤气扑面而来。她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不顾刺骨的寒意和剧痛，探入冰冷的卤水中，摸索着，抓起一颗表皮青黄斑驳、沾满盐霜的蔓菁！

回到火堆旁。她将那颗冰冷的蔓菁丢进粗陶小釜里。然后，又挣扎着爬到墙角，抓起一小把干枯苦涩、如同铁丝的草根，同样丢进釜中。没有水。只有破陶罐里积攒的最后一点浑浊的、带着冰碴的雪水！她极其珍重地将那点浑浊的雪水倒进釜里。

小釜架在了跳跃的火焰上。冰冷的釜壁迅速被火焰舔舐，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釜内浑浊的雪水开始融化，包裹住冰冷的蔓菁和干硬的草根。

李青禾和小树蜷缩在火堆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粗陶小釜。跳跃的火光在他们枯槁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釜内开始发出极其细微的“咕嘟”声，一缕极其微弱的、混合着蔓菁咸涩、草根苦涩和水汽的白烟，极其艰难地从釜口缝隙里钻了出来，带来一种令人心碎的食物气息。

希望，伴随着这微弱的烟火气，在绝望的冰窖里艰难地升腾。

小树小小的身体因为温暖和渴望而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吞咽声。李青禾枯槁的脸上也露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釜内的“咕嘟”声渐渐密集起来。浑浊的水开始翻滚，蔓菁青黄的皮在沸水中微微舒展，草根也似乎软化了一些。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咸腥和苦涩的蒸汽弥漫开来。

快了……就快好了……

李青禾伸出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想要去挪动一下小釜的位置，让火更均匀些。就在这时——

“噼啪！”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爆裂声，毫无预兆地从燃烧的柴火堆里猛地炸响！

是一块藏在枯枝内部、被冻透又被火焰急速加热的湿硬树瘤！它在高温下内部压力骤增，猛地爆开！几颗烧得通红、带着火星的细小炭块，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猛地从火堆里迸射出来！

其中一颗最炽热、最锐利的炭块，如同淬火的暗器，带着尖啸的风声，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了架在火焰上的粗陶小釜那糊着泥土的裂缝处！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热铁淬冰的爆鸣骤然炸响！

被火焰长久炙烤、又被冰冷炭块骤然冲击的粗陶釜壁，那糊着泥土的裂缝处，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道极其狰狞、如同闪电般扭曲的灰白色裂纹，瞬间出现在釜壁上，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炸开！

“哐啷——！！！”

一声更加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那口承载着姐弟二人最后希望和食物的粗陶小釜，在火焰上方，在两人绝望的注视下，猛地……炸裂开来！

滚烫的、浑浊的、混合着煮软蔓菁碎块和苦涩草根的糊粥，如同决堤的岩浆，瞬间从炸裂的釜壁缺口处喷涌而出！狠狠地泼洒在下方跳跃的火焰上！

“嗤——！！！”

浓烈的白汽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火焰被滚烫的粥液浇得猛地一暗，发出巨大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嘶鸣！滚烫的粥液四处飞溅！星星点点滚烫的糊粥如同烧红的钢珠，狠狠溅射在李青禾枯槁的脸上、手臂上！

“呃啊——！” 李青禾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滚烫的糊粥溅在脸上，瞬间烫起一片火辣辣的水泡！剧痛让她猛地向后一仰！

然而，比剧痛更刺骨的，是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活命食物泼洒殆尽的巨大绝望！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破裂的陶釜碎片散落在冰冷的泥地上，釜底残存着一点焦黑粘稠、冒着刺鼻焦糊气的糊粥底子，可怜地贴在滚烫的碎片上。而更多的糊粥，混着草根和蔓菁碎块，正被火焰贪婪地吞噬着，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化作焦黑的残渣！

“粥……我的粥……” 李青禾喉咙里发出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嘶鸣，巨大的绝望瞬间压垮了她！她枯槁的身体因为剧痛和打击而剧烈地痉挛起来！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焦糊和食物残存香气的味道，极其顽强地从那破裂的釜底弥漫开来！那味道钻入鼻腔，如同最恶毒的诱惑，瞬间点燃了她腹中那头饥饿的巨兽！胃袋猛烈地抽搐、绞痛！肠鸣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窑洞里炸响！

吃！必须吃！哪怕是一点焦糊的残渣！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被逼出来的、不顾一切的疯狂，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剧痛和绝望！她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猛地扑倒在地！不顾地上散落的滚烫陶片和尚未熄灭的炭火星！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不顾滚烫的陶釜碎片灼烧皮肉的剧痛和“嗤嗤”的声响，死死地抠向釜底那片粘稠焦黑的糊粥底子！

刮！用力刮！

她用手指、用指甲、甚至用掌心的烂肉，不顾一切地刮擦着滚烫的陶片内壁！粘稠滚烫、带着焦糊颗粒的糊粥被硬生生刮了下来，混合着陶片的碎屑和她掌心的脓血，形成一团深褐色、散发着诡异气味的粘稠糊状物！

“呃！” 她闷哼一声，剧痛让她的手指剧烈颤抖，却丝毫无法减缓刮擦的速度！她将那团滚烫的、粘稠的、混合着脓血陶屑的糊状物，猛地从釜底抠挖出来！

没有丝毫犹豫！她张开干裂起皮、布满烫伤水泡的嘴唇，不顾那糊状物散发出的灼人热气和刺鼻的焦糊味，猛地将那一小团滚烫的东西，狠狠地塞进了嘴里！

“嘶——！！！”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吞下烧红炭火般的剧痛，瞬间从口腔、食道一直灼烧到胃袋！滚烫的糊粥粘在口腔内壁和舌头上，烫起一片片水泡！焦糊的颗粒如同砂纸般刮擦着喉咙！混合着脓血和陶屑的怪味直冲天灵盖！

剧痛让她浑身剧烈地痉挛！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但她死死咬着牙关，强迫自己咀嚼！用臼齿死命地研磨着口中那团滚烫、粗粝、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混合物！每一次咀嚼都伴随着口腔粘膜被烫伤撕裂的剧痛！

咽下去！必须咽下去！

她梗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将那团如同地狱岩浆般的滚烫糊状物，艰难地吞咽下去！

“呃……嗬嗬……” 滚烫的食物团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刮擦过早已脆弱不堪的食道！带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灼痛和痉挛！胃袋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滚烫刺激而猛烈地抽搐、绞痛！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眼泪鼻涕糊满了烫伤起泡的脸！

小树被这骇人的景象吓呆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李青禾剧烈地喘息着，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舌头上、口腔内壁布满了被烫起的透明水泡，火辣辣地疼。胃袋里那团滚烫的食物如同点燃了一团地狱之火，灼烧着空瘪的腹腔。然而，那点微弱的、属于食物的热量和咸涩，却极其艰难地渗入了早已枯竭的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饱腹感？

她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壁。布满血丝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地上那破裂的陶釜碎片和残余的焦黑糊渣。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枯槁绝望、布满水泡和泪痕的脸，以及那只依旧死死抠着滚烫陶片、掌心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右手。

窑洞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死寂。只有火焰舔舐着残余的柴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生命之火在熄灭前最后的叹息。

就在这时，蜷缩在角落的小树，小小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伸出瘦小的手指，颤抖地指向窑洞门口被晨光照亮的角落——那里，在一堆散落的、沾着冰雪的枯枝败叶边缘，赫然顽强地探出几根极其细弱、灰绿色、如同针尖般的……

“姐……野……野葱……” 小树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狂喜，如同黑暗中擦亮的最后一粒火星，狠狠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