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刮骨刀般旋过新拓开的沟渠,卷起冰屑和冻土渣,砸在李青禾枯槁的脸上,留下细微的刺痛。她钉在沟沿,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拓沟一夜后的巨大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虚脱。掌心溃烂处被冰水冻得麻木,烙印绳纹的灼痛却如同附骨之疽,在骨头缝里阴燃。新拓的沟底,浑浊的、带着冰碴的泥水正极其缓慢地……流淌,发出细微的呜咽,如同劫后余生的……哭泣。
成了?
生的路?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麻木的虚脱下,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悸动,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极其艰难地……涌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混合着巨大惊怒和刻骨怨毒的尖嚎,如同淬毒的投枪,猛地撕裂了沟渠边死寂的晨光!狠狠扎进李青禾冻僵的耳膜!
王婶!
那个矮胖的身影裹着油腻的厚棉袄,如同一头发狂的母兽,从河滩地的小径上猛冲过来!她脸上涂抹的劣质脂粉被鼻涕眼泪糊成一团,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怨毒和……巨大的、毫不掩饰的贪婪!短粗的手指如同鬼爪,遥遥指向李青禾,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
“杀千刀的丧门星!克夫克子的扫把星!你把我的猪崽也克死啦——!!!”
克死?
猪崽?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刺中,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里那丝微弱的悸动瞬间冻结!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毒蛇缠颈的冰冷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残破的神经!
王婶几步冲到沟沿,矮胖的身子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唾沫星子如同毒雨,劈头盖脸喷向李青禾:
“我的小花!多好的猪崽!才给你几天?!就……就烂成了泥!臭气熏天!”她猛地拍打着自己肥厚的胸脯,发出“嘭嘭”的闷响,如同擂响战鼓,声音陡然拔高到凄厉的程度,裹挟着巨大的、不容置疑的“诅咒”:
“就是你!李青禾!天生的克命!克死了男人!克得陈家祖坟冒黑烟!如今连我的猪崽也克死了!你就是个瘟神!走到哪里就把死气带到哪里!河滩地都要被你克绝了种啊——!!!”
“克夫克畜!”
“瘟神!”
“克绝种!”
这淬毒的诅咒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瞬间点燃了沟渠远处几个探头探脑村民眼中那根深蒂固的恐惧和愚昧!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惊惶、嫌恶、带着巨大避讳和排斥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向沟沿上那个枯槁的身影!
李青禾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糊满冰屑和泥污的视线,死死钉在王婶那张因怨毒而扭曲的肥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冻结的麻木,被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当众剥皮示众的冰冷愤怒……寸寸撕裂!
猪崽?
烂泥?
克命?
“嗬……”一声极其压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挤压的嘶鸣,从她紧咬的牙关间挤出。溃烂的右手在破袖筒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抠进溃烂的皮肉,脓血瞬间渗出,带来一阵钻心的锐痛!
王婶显然捕捉到了李青禾身体的剧颤和眼中那片被撕裂的冰寒,她脸上的怨毒瞬间混合了巨大的得意和算计!矮胖的身子往前一拱,浑浊的老眼如同钩子,死死钩住李青禾深陷的眼窝,声音陡然压低,带着浓重的威胁和毫不掩饰的贪婪:
“赔!我的猪崽!我的银子!连本带利!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她短粗的手指极其凶狠地戳向李青禾的鼻尖,“要不……就拿你塘埂上那块妖碑来抵!要不……就拿你那塘契来押!摁手印!现在!立刻!马上!”
碑?
塘契?
手印?
巨大的压迫感和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冰冷窒息,如同万钧巨石,狠狠砸在李青禾残破的胸腔!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被撕裂的愤怒瞬间被点燃成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枯槁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探入腰间那个沾满泥污冰屑的破布袋!
掏!
溃烂的手指如同铁钳,死死抠住……那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枯黄纸页!
药铺契!
卢掌柜的契纸!那写着“两月芦根钱尽归药铺”的……枷锁!也是她……最后一点……能攥在手里的……东西!
她枯槁的头颅猛地低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掌心那卷油布包裹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燃烧的业火剧烈地摇曳着、挣扎着!如同被困在冰窟中的野兽!药铺契!没了它……阿弟……阿弟的药……
“赔!!”王婶尖利的咆哮如同淬毒的鞭子,再次狠狠抽下!矮胖的身体又往前逼近一步,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拿不出来?!那就滚出河滩地!带着你那克命的碑和克死的塘!滚——!!”
滚?
离开这刚刚刻下名字、刚刚拓开生路、浸透了她血泪的……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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