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塘口的土腥气被初冬的酷寒冻成了细碎的冰碴,踩上去发出“嘎吱”的脆响。李青禾枯槁的身影钉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层比霜更冷的死寂。掌心那卷《养鱼经》残页的枯黄纸边、烙印绳纹的灼痛、青石界碑的冰冷触感,以及米铺契纸上“周供五十斤”的枷锁,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她残破的神经。塘埂外侧那片曾如紫绿色怒涛般席卷的苜蓿地,此刻却如同被泼上了一盆巨大的……灰白色尸水。
霜!
浓霜!
昨夜无声无息,如同死神的吐息,悄然覆盖了整片河滩地。
李青禾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片苜蓿地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刺穿!不再是浓密的紫绿海洋!眼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曾经挺拔油润的茎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软塌塌地倒伏、纠缠在一起!肥厚的叶片蜷缩、扭曲,呈现出一种被强行冻僵、毫无生气的……灰败!顶端那些曾如紫色星辰般绽放的花朵,此刻如同干瘪的虫尸,黑褐色,挂在枯死的枝头,在惨白的冬日天光下……无声地……凋零!
死!
全死了!
那用命换来的、曾喂饱骡马换来铜钱的、如同绿色堤坝般围住死塘的……紫绿色生机!一夜之间……被这无声的霜刃……彻底……屠戮殆尽!
“嗬……”一声带着白气的、极其短促的喘息,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瞬间被冻凝成细小的冰晶。
债!
米铺的债!周供五十斤蔓菁!可蔓菁茬口还在垄上,新撒的萝卜籽尚未破土!拿什么供?!
猪!
垄沟里沤肥的烂泥还不够!远远不够!塘底的淤泥依旧沉疴难起!
目光!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极其缓慢地……
艰难地……
掠过那片死寂的、灰白色的苜蓿尸骸!
最终!
死死地……
钉在了……
塘埂另一侧……
王婶家那间飘着猪臊臭味的……矮院墙!
猪!
只有猪!
猪能造粪!
粪……能肥田!
这个念头带着猪圈刺鼻的臊臭和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后的、近乎自毁的决绝,如同烧红的钢针,瞬间烫穿了她冻僵的神经!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冷的恐惧瞬间被点燃成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割!
把这些死苜蓿……割下来!垫猪圈!引猪粪!
她一步一挪!
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踉跄着扑向那片死亡的灰白!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把豁了口的破镰刀!冰冷的木柄狠狠刺入掌心溃烂的伤口!烙印处的绳纹如同被唤醒,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割!
动作疯狂而毫无章法!枯槁的身体爆发出非人的力量!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偏执!溃烂的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镰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着脚下倒伏、枯死的灰白茎叶!腰背如同绷紧的投石索,猛地挥动镰刀!极其凶狠地……朝着那些毫无生气的灰败……狠狠割下!
“咔嚓!咔嚓!”
枯死的茎秆如同朽骨断裂!
声音干涩、短促,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亡脆响!
割!
镰刀挥舞!灰白的残株如同被收割的亡灵,瞬间被粗暴地刈倒!带起的不是翠绿的汁液,而是干燥、呛人的……死亡粉尘!沾满了她枯槁的头脸、糊住了深陷的眼窝!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枯槁腰背不堪重负的呻吟和断指处撕裂的锐痛!可她不管!只是咬着牙,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嗬嗬”嘶鸣!如同在坟场收割冥草的恶鬼!
很快!
一堆小山般灰白、干枯、散发着浓烈草木腐朽气息的……苜蓿残骸……堆在了塘埂边!
装!
依旧用那件早已糟朽不堪、沾满泥污脓血的破袄包裹!勒紧!打成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包裹!
背!
沉重的死亡包裹再次压上枯槁的脊背!坚硬的枯枝断茬透过破袄,狠狠硌进皮肉!压得她眼前阵阵发黑!溃烂的双手死死抓住包裹,指骨发出濒临断裂的“咯吱”声!腰背弓成一道绝望的弧线!
走!
一步一挪!
踉跄着!顶着刺骨的寒风!每一步都踏碎脚下的霜壳!朝着王婶家那飘着猪臊臭味的矮院……极其艰难地……挪去!
“吱呀——”
破旧的柴门被一只枯槁、沾满灰白草屑的手推开。
王婶正系着油腻的围裙,在院子里剁着烂菜帮子喂鸡。矮胖的身子裹在厚棉袄里,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扫过门口那个如同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枯槁身影和她背上那巨大、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灰白包裹,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哟!稀客啊!”王婶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嘲弄,剁菜刀“哐哐”地砸在砧板上,“舍得踏我这贱地了?不是有‘李记塘田’的大碑了么?”她故意拔高了声音,浑浊的眼睛瞟向院墙外隐约可见的巨碑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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