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塘的腐臭被盛夏的溽热蒸腾得更加浓烈,如同发酵的毒瘴,粘稠地裹着每一寸空气。李青禾枯槁的身影凝固在塘埂高处,深陷的眼窝里沉淀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警觉。掌心那枚银角子带来的冰冷厚重感,日夜熨帖着烙印的绳纹灼痛,却也压不住心头那三亩死地的沉重。塘底的黑褐色淤泥在烈日炙烤下蒸腾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热浪,边缘处几处深陷的泥坑,如同蛰伏的毒眼,无声地冒着粘稠的气泡。天空,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如同浸饱了脏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着河滩地,压着废塘,也压着塘埂上那个单薄如纸的身影。
雨。
要来了。
大暴雨。
这个念头带着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河腥和泥土味的湿闷,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残存的意识。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扫过塘埂外侧那片被苜蓿覆盖的坡地,最终,死死钉在了塘埂内侧、紧贴着那恶臭淤泥的……低洼处!
水!
暴雨落下!
这废塘……就是一口巨大的、敞开的……毒锅!
淤积的腐水、毒泥……会被瞬间灌满!暴涨!
然后……倒灌!
冲垮脆弱的塘埂!
淹没她刚刚在塘沿种下的、那片用命换来的……紫绿色生机!
更会……彻底毁掉……这唯一能抓住的……三亩……死地!
挖!
挖沟!
把水……导出去!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冰冷的警觉瞬间被一种近乎蛮横的决绝点燃!她一步一挪,动作带着痉挛般的急切,踉跄着扑向塘埂内侧那片低洼的、同样散发着恶臭的泥泞地带!溃烂的右手极其粗暴地抓起那把豁了口的破铁锹——那是用三斤晒干的苜蓿从邻村一个老鳏夫手里换来的唯一家当!
锹!
冰冷的木柄瞬间刺入溃烂的掌心!烙印处的绳纹如同被唤醒,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挖!
动作疯狂而笨拙!
枯槁的身体爆发出非人的力量!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赤红的专注!溃烂的双手死死攥住冰冷的锹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着脚下粘稠、散发着毒气的黑泥!腰背如同绷紧的投石索,猛地向下……狠命一插!一撬!
“噗嗤!”
粘稠的黑泥被极其粗暴地……掀开!带着浓烈的恶臭,重重地摔在旁边的泥地上!
再挖!
一锹!又一锹!
动作毫无章法,只有同归于尽的狠戾!沉重的铁锹在她枯槁的手中如同巨斧,每一次插入、撬起,都伴随着粘稠泥浆的飞溅和溃烂伤口崩裂的剧痛!脓血混着黑泥,糊满了锹柄和她枯槁的手臂!断指处每一次发力都如同被钝刀切割,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可她不管!只是咬着牙,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嗬嗬”嘶鸣!
沟!
一条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丑陋伤口的……浅沟……极其艰难地……在恶臭的泥泞中……向前……延伸!
“咔嚓——!”
一道惨白的、如同淬毒利刃般的闪电,猛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天幕!瞬间照亮了废塘口如同鬼蜮的景象!也照亮了李青禾枯槁如鬼、沾满泥污脓血、在沟渠中疯狂挖掘的……身影!
紧接着!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炸开的惊雷!狠狠砸在河滩地上!震得脚下的塘埂都微微颤抖!
风!
狂暴的风!
裹挟着浓烈的土腥气和河水的湿寒,如同挣脱束缚的巨兽,猛地从河滩方向席卷而来!瞬间吹散了令人窒息的闷热!也吹得塘埂上茂密的紫绿色苜蓿疯狂倒伏、发出“呜呜”的哀鸣!
雨!
来了!
不是淅沥,不是瓢泼!
是……天河倒悬!是……万箭齐发!
黄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如同无数颗坚硬的冰雹,裹挟着狂暴的风势,极其凶狠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密集的、如同战鼓擂响的撞击声,瞬间充斥了整个世界!
砸!
冰冷的雨点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砸在李青禾裸露的皮肤上!砸在她枯槁的头脸上!瞬间的冰冷和剧痛让她浑身猛地一颤!深陷的眼窝里那片赤红的专注被巨大的冲击撕裂!
水!
浑浊的、带着泥土和腐殖气息的雨水,如同溃堤的洪流,瞬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灌入她刚刚挖出的浅沟!浅沟里粘稠的黑泥被雨水冲刷、稀释,瞬间变成了更加滑腻、更加致命的……泥浆!脚下一滑!
“噗通!”
枯槁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泥浆里!粘稠的泥水瞬间灌满了口鼻!巨大的窒息感和冰冷的泥浆带来的死亡气息再次攫住了她!
“嗬……嗬嗬……”压抑的挣扎声被狂暴的雨声瞬间吞没!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急促、带着泥泞湿滑的脚步声,在暴雨的喧嚣中极其突兀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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