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辣媳 第220章 女户承田

皇帝在养心殿对高俅的那场雷霆震怒，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官场。罚俸三年，闭门思过，庄田被司农寺接管清查——这等惩戒，对于一位圣眷正浓的国舅爷、权倾朝野的殿前都指挥使而言，不可谓不重。消息传出，各方势力反应不一，有幸灾乐祸者，有兔死狐悲者，更多的则是敏锐地察觉到，陛下对那“农桑女官”及其所代表的良种的重视程度，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一时间，朝堂之上针对赵小满的明枪暗箭，竟真的暂时偃旗息鼓了不少。

偏殿之内，药香依旧。赵小满在太医们持续不懈的救治和孙巧儿的精心照料下，那游丝般的气息似乎又略微强韧了一线。她清醒的时间依然短暂而零碎，但意识不再完全混沌。李青山会择机，在她眼神清明的片刻，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外界发生的重要事情告知她——包括“山野货铺”的经营与信息收集，包括高俅偷种劣种反噬的闹剧，以及最终皇帝震怒斥责高俅的结果。

听到高俅受挫的消息，赵小满深陷的眼窝中，并未流露出太多快意，反而掠过一丝更深沉的思虑。她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目光投向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开的、有限的天空。

高俅的贪婪与皇帝的维护，让她更加看清了一个事实：良种虽好，若无稳固的根基，无真正能掌握并善用它们的人，终究是镜花水月，甚至可能成为催生更多“高俅”的诱因。她想起了丰女村，想起了王嫂子、张寡妇，想起了那些在土地上挣扎求存、却因身为女子而连最基本的土地权利都难以保障的乡邻。

“丰女一号”能增产，能让土地生出更多粮食，但若耕种土地的人，始终处于依附、无权的状态，那么这增加的产出，又能有多少真正惠及她们自身？又能有多少激励，让更多女子愿意、并且能够投入到这改良土地、精进农事的事业中来？

一个酝酿已久，却因时机未到而一直深埋心底的念头，在此刻破土而出。高俅之事，恰恰暴露了旧有利益格局的顽固与弊端，也反衬出皇帝破旧立新、重视农桑的决心。这，或许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之窗。

她再次凝聚起残存的精神，看向守候在旁的孙巧儿和李青山。

“巧…儿…笔…墨…”她气息微弱，几乎无法连贯。

孙巧儿立刻会意，连忙取来早已备好的纸笔。她知道，小满姐每次短暂清醒，若有要事，便会如此。

赵小满却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李青山，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道：“青…山…我说…你…写…奏章…”

由她口述，李青山执笔，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将她意志上达天听的方式。

李青山没有丝毫犹豫，沉稳地接过笔，铺开素笺，他的字迹虽不似文人那般娟秀，却筋骨分明，带着一股刀劈斧凿般的力度。

赵小满闭目喘息片刻，似乎在组织着脑海中那关乎万千女子命运的文字。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虚弱的眸子里，竟焕发出一种近乎信念的光芒。

她开始口述，声音细若蚊蚋，每一个字却都清晰无比：

“农桑女官…臣赵小满…谨奏…”

“伏惟陛下…圣烛明照…洞悉农桑乃国之根本…万民命脉…”

“臣…本微末…蒙陛下不弃…授以职司…敢不竭尽驽钝…”

“然…臣于乡野…所见所闻…深感农桑之兴…不仅在嘉禾良种…更在…耕者有其权…劳者得其利…”

“今…大燕律例…田产承继…多系男丁…女子无份…或仅得微薄嫁资…一旦夫死子幼…或家无男丁…女子便失所依…纵有良田…亦不得自主…纵有巧技…亦难施于地…”

“此…非但使天下半数之力…困于内闱…不得伸展…更令无数膏腴之地…因无人继承或无力经营…而渐荒芜…”

“臣…于赵家集丰女村…试行女户联盟…赖陛下洪福…‘丰女一号’稍见成效…然此…究属权宜…无律法保障…如空中楼阁…风雨可摧…”

“故…臣冒死恳请…”

她说到这里，气息愈发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孙巧儿连忙为她抚背顺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说出了那石破天惊的请求：

“恳请陛下…恩准…于赵家集及左近三县…试行…‘女户承田法’！”

“准许无男丁之户…由女子继承全部田产…并享有完整之地契、买卖、转让之权…”

“准许女子…独立立户…自行承租官田、荒地…”

“如此…则女子有恒产…而有恒心…必当悉心经营…善待土地…”

“则…良种之利…可真正落于实地…国家赋税…可因此增收…”

“则…天下女子…知陛下圣德…必感念天恩…戮力农桑…以报陛下…”

“此…非为一地…一女之私利…实为…开万世之利源…固大燕之根基…”

“臣…自知位卑言轻…然…拳拳之心…天地可鉴…”

“伏乞…陛下…圣裁…”

话音渐低，终至不闻。赵小满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李青山放下笔，看着素笺上那墨迹未干、力透纸背的文字，久久无言。他虽不通文墨深意，却能感受到这短短数百字奏章背后，所蕴含的惊世骇俗的力量与那份沉甸甸的期盼。

孙巧儿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握着赵小满冰凉的手，喃喃道：“小满姐……你……你这是在挑战千年的规矩啊……”

李青山沉默地将奏章吹干墨迹，小心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信封中。他没有通过任何官署渠道，而是动用了“山野货铺”这段时间悄然积累的、一条极为隐秘的关系，花费重金，设法将这封奏章，直接递入了通往皇宫大内、能够直达御前的一种特殊渠道。

数日后，这封由猎户执笔、农桑女官口述的奏章，静静地躺在了皇帝龙案的一角。

皇帝展开奏章，当看到“女户承田法”那几个字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目光在那“耕者有其权，劳者得其利”、“天下半数之力困于内闱”、“开万世之利源，固大燕之根基”等字句上停留了许久。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皇帝明暗不定的脸庞。他放下奏章，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望向前方虚空。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封奏章，这是一把钥匙，一把试图撬动千年沉重大门的钥匙。其阻力，将远超良种带来的争议。但奏章中提及的“荒芜之地”、“赋税增收”、“万世利源”，又确实切中了他作为帝王最为关心的问题。

良久，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奏章轻轻合上。

“拟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召中书、门下、户部、刑部、司农寺主官，明日于御书房议事。”

一场比良种之争更深邃、更根本的风暴，即将在这帝国的最高权力中心，悄然酝酿。而点燃这场风暴引线的，依旧是那个躺在病榻上、生死未卜的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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