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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踹开主殿大门时，门框上积了百年的蛛网簌簌落在肩头。
他喉间还滚着方才那声闷吼的余音，怀里的人却轻得像片云——不，更像要化进晨雾里的月光。
他这才发现，安燠的手腕不知何时开始泛着淡金色的透明，连血管的纹路都成了流动的光丝，像被谁拿墨笔在宣纸上晕开了。
\"夫人？\"他跪坐在青石板上，手指轻轻碰她发梢。
那撮总压不下去的狐毛此刻软塌塌贴着头皮，没了往日的倔强。
他又去探她的鼻息，气息细得像春蚕食叶，刮得他虎口发痒，却比山涧冰泉还凉。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时，程砚正盯着她指尖未褪的金痕——那是方才触碰律令母本时烙下的。
【执笔人身份需\"完整意识 独立本体\"双重认证，当前主体正在数据化剥离】几个字刺得他熊瞳发疼。
他突然想起昨夜替她擦药时，她半梦半醒嘟囔的话：\"砚哥，我怎么觉得...这系统不是帮我苟命，是在教我当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
\"搬你个熊瞎子！\"程砚眼眶发热，抬手抹了把脸，却在掌心摸到湿漉漉的水痕。
他这才惊觉自己在哭——自上古大战断了半根肋骨都没掉过泪的守山大神，此刻像被抽了魂的熊崽子。
\"叮\"的一声轻响。
半块冷透的糖饼从安燠袖中滑落，掉在他脚边。
程砚望着那糖饼上凝结的糖霜，突然想起三日前她举着糖葫芦冲他炫耀：\"系统说我要是主动打架，就会掉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当时他逗她：\"那夫人最值钱的，莫不是我送的山杏？\"她耳尖发红，啪地合上记他糗事的小本本：\"才不是！
是...是藏在袖子里的糖饼！\"
\"糖饼...\"程砚捡起糖饼，指腹蹭过硬邦邦的饼面。
他突然想起她总说自己\"躺赢\"，可哪次躺得容易？
在洞府睡觉要防着铁扇公主的芭蕉风，在悬崖发呆要躲猪八戒的钉耙，连被追着跑撞树都得算准角度——她哪是摆烂，是把\"被动\"活成了最锋利的矛。
\"或许...\"程砚喉结滚动，把安燠轻轻平放在护灵碑前。
他手忙脚乱翻出她最爱的软绒垫垫在她颈下，又扯过自己的熊皮袄给她盖上，连她总嫌土气的红穗子都仔细理好。
最后他把那半块糖饼和一串没吃完的糖葫芦摆在她手边——糖饼是她藏的\"签到福利\"，糖葫芦是上回他从山脚下小贩那顺的，她咬了两口说太甜，却偷偷收在袖子里。
\"现在开始...\"程砚跪在她身侧，伸手抚过她泛着金光的眉骨，\"你睡觉。
发呆。
啥也不干。\"他扯着嗓子冲护灵碑吼，\"听见没？
她现在是躺赢状态！
系统那小懒虫最爱这个！\"
话音未落，他掌心泛起青金色的地脉真言。
愿力虹吸阵在地面轰然展开，三十六座山神庙的值守数据如银河倒灌，顺着阵纹涌入安燠心口的信义工账。
那账本突然泛起暖黄的光，像被吹旺的灶火，把安燠透明的手腕映得暖融融的。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时，程砚正攥着她的手往自己手心里焐。
【检测到主体处于\"非努力状态\"，启动\"被动规则适配\"......】机械音里竟带了点电子杂音，像卡了壳的拨浪鼓。
安燠的睫毛动了动。
程砚屏住呼吸，看见她指尖的金痕开始变淡，透明的皮肤下重新漫上健康的粉。
更奇的是，护灵碑顶的愿力数字不再往下掉，反而开始往上蹦——九千一，九千二，九千三......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
阳光透过主殿残破的窗棂，在安燠脸上镀了层金边。
程砚望着她逐渐稳固的轮廓，突然低头亲了亲她冰凉的鼻尖：\"夫人，你看...你早说躺赢要讲排面，我该把山神庙的软榻搬来的。\"
他的声音轻得像句叹息，却被护灵碑清晰地撞响。
殿外传来山雀的清啼，混着若有若无的系统提示：【被动适配进度：37%......】
安燠的手指在他掌心里轻轻蜷了蜷。
程砚抬头，正看见她原本透明的耳尖，慢慢染上了熟悉的绯色。
程砚盯着安燠指尖最后一缕金光消散时，喉结动了动。
她手腕上的皮肤终于恢复成暖玉般的色泽，连那道被律令母本烙下的金痕都淡成了月牙白。
他悬着的那颗心刚落回胸腔，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玻璃碎裂般的脆响——天轨裂口深处翻涌的黑雾里，滚出一声震得殿梁落灰的怒啸。
\"谁？\"程砚猛地转身，九齿钉耙在掌心凝出青金光芒。
那道黑影破雾而来时，他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不是妖，不是魔，是比仙官更冷硬的\"秩序\"成了精。
来者周身缠着绞成绳结的法则链，面容模糊处翻涌着\"天律总司\"四个烫金大字，却又被更浓的黑雾覆盖，像块被反复涂抹的旧账本。
\"违逆天序者，当诛。\"那声音像铁尺刮过青铜鼎，震得程砚耳鼓发疼。
他这才看清对方掌心凝聚的光刃——不是法宝，是具象化的\"秩序惩戒\"，专斩规则缝隙里长出来的\"变数\"。
而光刃的尖端，正稳稳对准安燠眉心。
\"夫人！\"程砚吼得嗓子发哑，钉耙划出半道圆弧横在两人之间。
他能感觉到那光刃里翻涌的法则之力，比当年镇压上古凶兽的雷劫还狠三分。
可他没退半步，熊妖本体的力量顺着地脉真言往钉耙里灌，连护灵碑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砰——\"
钉耙碎成星屑的刹那，程砚心口传来熟悉的灼烧感。
那是三百年前替凡人挡下瘟神咒时留下的旧伤，此刻正像被撒了把盐，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往下掉。
但他咧开嘴笑了，血沫子沾在嘴角：\"你杀她？
她现在——\"他故意拖长音调，视线扫过安燠安详的睡颜，\"正在睡觉。\"
天律总司的动作顿住了。
程砚趁这空隙，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三界休憩保障法》残页——这是安燠去年替山脚下猎户讨公道时硬塞给他的，说\"神仙也要遵守劳动法\"。
他抖着手指翻到第三条，故意念得字正腔圆：\"非天地大劫、众生大厄等紧急状态，不得侵扰休眠中的合法生灵。\"
话音刚落，安燠袖中突然飞出一道金光。
那本总被她藏在枕头底下的信义工账\"唰\"地翻开，羊皮纸页自动扇动着飘到半空，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安燠·当前状态：深度休眠（签到中）】，末尾还盖着系统的粉红印章——是她偷偷给系统改的，说\"官方认证要可爱点\"。
天律总司的法则链突然缠成了死结。
他能感觉到规则之力在反噬——安燠的\"休眠状态\"被系统和护灵碑双重认证，就像给秩序之刃套了层软木塞，根本刺不进去。
\"砚...哥...\"
安燠的呢喃像片羽毛，轻轻扫过程砚发疼的耳膜。
他低头，看见她睫毛颤了颤，唇角还挂着点睡痕，像只偷喝了桂花蜜的小狐狸。
她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正搭在他手背上：\"报销单...还没盖章...\"
程砚眼眶又热了。
他这才想起，她最近总念叨着要把山神庙的修缮费、给受伤小妖买草药的钱、甚至他偷藏的蜂蜜罐子钱都记进账本。
原来连睡觉都惦记着这些。
护灵碑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
那对\"信守双印\"从碑顶浮起，金红两色的光芒交织着落在安燠身上，凝成一层透明的屏障。
程砚伸手碰了碰，屏障像水面般荡开涟漪——这是她用三百年愿力和十万张签单养出来的护持，比任何法宝都结实。
\"夫人，\"程砚俯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轻得像怕惊醒她，\"这次换我替你'摆烂'。\"他抬头看向天律总司，熊瞳里燃着山火般的光，\"你要动她，先踏过我这堆老骨头。\"
天律总司的法则链突然剧烈震颤。
程砚听见头顶传来\"咔嚓\"一声——天轨竟裂开了蛛网状的细纹。
更奇的是，那些原本刻着\"天条戒律\"的金色法典，正从裂缝里飘出来，一页页燃成灰烬。
有张没烧完的纸飘到程砚脚边，他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着\"妖类不得与仙官通婚\"，火舌正从\"不得\"两个字上舔过。
安燠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
程砚摸她的手腕，脉搏像春溪般平稳，可神识扫过她识海时，却发现那里空了——她的意识，正顺着信义工账的光流，往更深的规则母本里沉。
\"夫人？\"他轻轻摇她的肩膀，\"安燠？\"
没有回应。
她的睡颜依旧安详，像只是困极了。
程砚却想起她从前说过的话：\"规则这东西，总要有个人蹲在缝里记账本。
不然神仙拍脑袋定的规矩，谁来给凡人兜底？\"
原来她从来不是要当神。
她是怕他们这些\"守\"的人，最后连个记账的都没有。
天轨的裂缝还在扩大。
程砚把安燠抱进怀里，扯过熊皮袄裹紧她。
护灵碑的愿力数字还在往上跳，九千九，一万，一万零一......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轻声道：\"睡吧。
等你醒了，咱们的山主夫人账本，该记新账了。\"
殿外的山风突然转暖。
程砚望着安燠沉入规则母本的识海微光，忽然笑了——他知道，等她再睁眼时，说不定会揪着他的耳朵抱怨\"睡太久脖子疼\"，会举着新的报销单让他盖章，会把\"规则缝里的账本\"，写成最暖和的人间烟火。
而此刻，她的肉身如眠，意识正往规则的最深处，去给那些快被遗忘的\"人情\"，重新立一块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