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伯爵府那场持续数年的、关于四奶奶墨兰的冰冷沉寂,终究被一丝来自外界的暖风悄然打破。风源,来自禹州,来自那个墨兰曾经最嫉恨、最不屑,却也屡次在她困顿边缘试图伸手的妹妹——明兰。
顾廷烨在禹州任满回京,述职之后,圣眷正隆,加官进爵,势头如日中天。明兰作为顾侯夫人,诰命在身,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已是汴京城中顶尖勋贵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她回京后的第一次正式社交,便是在澄园设宴,遍请京中贵眷,风光无限,与墨兰枯守冷院的凄惨形成了云泥之别。
宴席的喧嚣散去后,明兰却独独记挂着那个深陷泥沼的姐姐。关于墨兰在梁府的处境,那些不堪的流言,以及她两个女儿婚事艰难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零零碎碎地传到了明兰耳中。房妈妈也从盛府带来老太太隐晦的叹息:“……终究是盛家的女儿,血脉相连,落到这步田地,看着心里总不是滋味……可她自作孽,旁人又能如何?”
明兰沉默良久。她想起墨兰曾经的明媚才情,想起她争强好胜、处处要与自己比个高下的模样,也想起她一次次将自己的善意踩在脚下、言语刻薄的嘴脸。恩怨是非,早已纠缠难清。但如今,看着墨兰已是这般光景,再多的前尘旧怨,似乎也都在时光和命运的碾压下,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终究,血脉里那一点无法割舍的牵连,以及一种超越个人喜恶的、近乎悲悯的宽容,让她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大张旗鼓,只挑了一个寻常的午后,递了帖子到永昌伯爵府,言明探望姐姐墨兰。帖子递到吴大娘子处,这位精明的伯夫人沉吟片刻,便准了。她虽厌极了墨兰,但顾侯府的面子却不能不给,况且,她也乐得有人去“点醒”那个冥顽不化的儿媳,或许还能为两个孙女的将来,带来一丝转机。
明兰只带了贴身丫鬟丹橘,乘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呢马车,来到了永昌伯爵府那扇紧闭的侧门前。通报之后,一个管事嬷嬷引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院落回廊,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冷清。最终,在一处挂着“听竹轩”匾额的、墙皮都有些剥落的小院前停了下来。院门紧闭,落着锁,只旁边开着一扇低矮的小角门,透出一股萧索死寂的气息。
“顾侯夫人,六奶奶就在里头。您请自便。”管事嬷嬷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福了福身便退到了一旁,显然不愿在此多待。
丹橘上前叩响角门。许久,里面才传来迟缓的脚步声,一个面容刻板、眼神浑浊的老嬷嬷开了门,看到明兰主仆,愣了一下,才侧身让开。
院内更是冷清得吓人。时值初春,别处已是嫩芽初绽,这里却只有几竿枯竹在风中瑟缩,地面打扫得还算干净,却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灰败。正屋的门帘低垂,里面静悄悄的,仿佛无人居住。
明兰示意丹橘留在院中,自己轻轻掀帘走了进去。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陈旧气息。家具简单陈旧,窗棂上的绢纱泛着黄。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蜷坐在临窗的炕上,身上裹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棉袄,头发松松挽着,没有任何饰物,正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那几根枯竹。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麻木的戒备,侧过一点脸来。逆着光,明兰看清了那张脸——曾经娇艳如海棠的面容,如今枯黄憔悴,眼窝深陷,嘴角下垂,刻满了愁苦和怨愤的纹路。才二十几岁的人,竟已透出一股沉沉死气。唯有那双眼睛,在看清来人是明兰时,骤然收缩,迸发出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难堪、屈辱、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的光芒。
“是你?”墨兰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来看我的笑话?”她的语气本能地带着刺,那是多年习惯性的防御和攻击,但尾音却微微发颤,泄露了底色的虚弱。
明兰没有在意她的尖锐,自顾自地在离炕几步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冷清得可怕的屋子,最后落在墨兰那双枯瘦、关节有些粗大的手上——那早已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贵妇人的手了。
“四姐姐,”明兰开口,声音温和而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指责,就像在谈论天气,“我回京有些日子了,来看看你。”
墨兰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明兰,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嘲讽和得意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沉静的、近乎淡漠的平和。这平和,比任何嘲讽都更让她感到难堪和刺痛。
“看我?看我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盛明兰,你满意了?你如今风光无限,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而我……”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却又猛地刹住,像是怕被外面的嬷嬷听见,只能压抑地、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而我活该烂死在这里!你是来看我报应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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