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的到来,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文家压抑的后宅激起了波澜。
她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丹橘和小桃两个贴身丫鬟,轻车简从,悄然抵达。见到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如兰时,明兰心头一酸,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婉从容的笑意,只说是想念姐姐,顺路过来探望。
文老太太对明兰这位身份贵重、又曾在文家困顿时雪中送炭的侯夫人,自是敬重有加。文炎敬得知明兰到来,也强打精神,于公务间隙郑重拜见。只是他眉宇间的沉郁和面对如兰时那份刻意的疏离,瞒不过明兰的眼睛。
明兰并不急于说破,她像寻常走亲戚一般,在文家小住下来。白日里,或陪文老太太说话,或与如兰闲话家常,听她絮叨些本地风物、官眷间的琐事。她细心观察着夫妻二人之间那几乎凝固的气氛,留意着文炎敬的一举一动。
机会很快来了。几日后,恰逢本地一位颇有声望的乡绅寿宴,文炎敬作为一县父母官,自然要携眷出席。宴席上,杯觥交错,气氛看似热烈。明兰冷眼旁观,很快便发现几道投向文炎敬的不善目光,以及同僚间那些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的言语。文炎敬显然也感受到了,他努力维持着体面,但笑容僵硬,眼神深处是掩不住的疲惫与警惕。
席间,一位与文炎敬有过节的同僚,借着几分酒意,故意提起他那受挫的新政,言语间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文炎敬脸色铁青,握着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却碍于场合,只能强忍。就在这时,坐在明兰身边的如兰,不知是因为紧张丈夫,还是连日委屈积压,竟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明显的护短和不满:“我家官人一心为民,自有公论,岂是旁人几句闲话就能抹杀的?”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一静。那同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虽有人暗赞如兰护夫心切,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官场老油条的家眷,看向如兰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不知进退”、“有失官眷体统”的意味。文炎敬更是又惊又怒又窘,只觉得颜面尽失,狠狠瞪了如兰一眼,低斥道:“胡说什么!还不闭嘴!” 如兰被他当众呵斥,眼圈瞬间就红了,满腹委屈,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死死咬着嘴唇。
回府的马车上,气氛降到了冰点。文炎敬面沉如水,闭目不语。如兰扭着脸看向窗外,泪水无声滑落。
回到文家,明兰并未直接回房,而是请文炎敬到书房一叙。书房内,灯火通明。明兰屏退左右,亲自为文炎敬斟了一杯热茶。
“姐夫,”明兰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今日席间之事,姐姐心直口快,或有不当之处。但她护你之心,拳拳可见。你当众斥责,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文炎敬端着茶杯,指尖发白,沉默片刻,才哑声道:“侯夫人见谅。非是下官不近人情。只是…官场险恶,她一言不慎,便可能授人以柄,惹来无穷后患!下官…下官也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说到最后,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疲惫与苦涩。
明兰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眉宇间深刻的愁纹,心中了然。她轻叹一声,将一份誊抄的密报轻轻推到文炎敬面前。那是顾廷烨在江南官场的人脉,暗中查访到的、关于阻挠文炎敬新政的几家乡绅豪强,与州府某些官员勾结串联、罗织罪名、意图构陷的证据。
文炎敬看着密报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手段,瞳孔骤缩,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化作一片死灰般的颓然。他苦笑着摇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像个傻子一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姐夫并非不知,只是初入官场,低估了这潭水的深浊与险恶。”明兰声音沉稳,“你锐意进取,欲为百姓做些实事,此心可嘉。然欲速则不达,过刚则易折。此番挫折,是劫难,亦是警醒。”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文炎敬:“只是姐夫,你将这官场的刀光剑影、人心险恶带来的满身戾气与挫败,尽数带回家中,倾泻在为你操持家务、忧心如焚的妻子身上,这公平吗?你可知,你在前方冲锋陷阵,她在后方为你殚精竭虑,周旋于官眷之间,应对那些难缠的亲戚,她承受的压力与委屈,未必比你少半分?你只道她今日失言,可曾想过她为何失言?那是因她见你受辱,心疼如绞,一时情急!而你一句斥责,无异于在她心上又捅了一刀!”
明兰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字敲在文炎敬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深深的愧疚。他想起如兰初嫁时的不适与努力,想起她操持家务的辛劳,想起她为自己抵挡那些烦人亲戚时的坚决,想起她看向自己时眼中曾经的依赖与信任,以及近日来那掩饰不住的委屈与惊惶…他这才惊觉,自己沉浸在失意的泥沼中,竟将最亲近、最关心自己的人,推得如此之远,伤得如此之深!
“我…我…”文炎敬喉头哽咽,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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