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盏涤魂录 第25章 天地同悲

涤尘轩的铜铃刚歇了最后一声颤鸣，青萝正用帕子细细擦拭茶心消散处留下的那方浅痕，指尖刚触到青石板的凉意，鼻尖突然闯进一缕异香——不是龙井的鲜爽，不是普洱的沉醇，更不是茉莉的甜腻，那香清得像山巅初融的雪，醇得像窖藏千年的酒，初闻时淡若无痕，再品却直透五脏六腑，连骨子里的疲惫都被熨帖得无影无踪。

“玄鉴先生！您闻！”青萝猛地抬头，话音未落便惊得捂住了嘴。庭院角落那株枯了整三年的老茶桩，竟在寒风里爆出了点点嫩绿，更奇的是墙根下的野菊，本该是霜打凋零的时节，此刻却攒着满枝金黄的花苞，像是被谁点了灵犀，噼啪几声便绽得热闹非凡。檐角的铜铃没被风吹，却自己发出了“叮铃”轻响，调子沉缓，不似往日清脆。

玄鉴正握着茶心留下的那片茶具碎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冰裂纹路，闻着异香看向庭院，瞳孔骤然收缩。他活了近两百年，见过雷劫降世的天崩地裂，见过仙师飞升的霞光万道，却从未见过这般异象——那茶香并非从某一处飘来，而是从天地四方汇聚而来，顺着涤尘轩的门窗缝隙钻进来，在梁间绕了三圈，又化作淡淡的茶霭，轻轻覆在茶心消散的那方石板上，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为逝者盖被。

“事出反常必有妖？”青萝往后缩了缩，却见玄鉴缓缓摇头，眼底泛起泪光：“非妖非劫，是天地动容。古语云‘善者天相，德者天佑’，茶心以壶灵之身守正道，舍己渡人，连天地都要为她默哀。”

这股奇异的茶香，此刻正以涤尘轩为中心，像潮水般向千里之外蔓延。江南姑苏的平江路上，开了百年的“碧螺春舍”里，老掌柜刚给茶客续上明前新茶，突然皱起了眉：“怪哉！我这碧螺春是今年头拨的芽尖，怎么半点香味都没了？”茶客们也纷纷附和，端着茶杯嗅了又嗅，鼻尖萦绕的却是一股清醇到极致的异香。靠窗的书生突然拍案：“此香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你们看窗外！”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街旁的柳树抽出了嫩黄的枝条，枝头还缀着小小的柳絮，要知道此刻正是腊月寒冬，连河水都结着薄冰。更惊人的是护城河畔的梅花，本已开过了花期，此刻却重新绽放，红梅、白梅、绿萼梅开得层层叠叠，花香与茶香缠在一起，引得满城百姓纷纷驻足，抬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要出圣人了？”

塞北的戈壁滩上，一群商队正顶着寒风赶路，领头的汉子裹紧了皮袄，突然闻到一股茶香，惊得差点从骆驼上摔下来：“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茶香？”话音刚落，随行的伙计就喊了起来：“掌柜的！你看那边！”汉子顺着伙计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戈壁滩上最耐旱的骆驼刺，竟开出了细碎的白色小花，一片连着一片，像是铺了层白霜。远处的雪山之巅，原本终年不化的积雪竟蒸腾起白雾，白雾中隐约传来清脆的铃声，与江南的铜铃遥相呼应。

京城的皇宫里，刚处理完政务的皇帝正端着御赐的贡茶，突然放下茶杯，大步走到殿外。只见御花园里的牡丹、月季、芍药，本该在不同季节开放的名花，此刻竟齐齐绽放，争奇斗艳。太监管事跪伏在地，颤声道：“陛下，钦天监急报，说天地间灵气异动，却无灾劫之象，反有祥和之气。”皇帝望着满园春色，又闻着那股清醇茶香，沉吟道：“‘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这般异象，定是有大贤离世，天地为之致哀啊。”

仙界的南天门处，几名守将正搓着手取暖，突然闻到茶香，脸色骤变：“这是凡间的气息！怎么会飘到南天门来？”他们刚要运转仙力驱散，却见天际飘来一片茶霭，茶霭中竟浮现出茶心冲泡无味之茶的虚影，那虚影虽淡，却透着一股祥和坚定的气韵。一名老守将突然长叹：“是那位壶灵仙子……她以本源之力净化妖邪，魂归天地了。这是天地在为她送行啊！”

寒山寺内，慧觉禅师正对着一盏青灯诵经，茶香飘进禅房时，他手中的念珠突然停了下来。窗外，寺内的古银杏树上，竟在寒冬里长出了新叶，金黄的叶子与翠绿的新叶交相辉映，落下的叶片在地上铺成一个“茶”字。慧觉禅师推开窗，望着漫天茶霭，低声念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仙子以一己之身换三界清明，此等功德，当受天地叩首。”

而在千里之外的一处隐秘山谷中，几个身着黑袍的人正围着一具黑色的祭坛，为首之人感受到天地间的异动，猛地拍碎了手中的酒杯：“不过是个小小的壶灵，死了竟能引动天地异象！这茶心到底是什么来头？”旁边一人惶恐道：“尊主，那茶心冲泡的无味之茶，本就是上古神品，她以壶灵之身催动，魂归之时自然会引动天地法则。咱们还按原计划行事吗？”为首之人眼中闪过阴狠：“怕什么？‘趁你病，要你命’，她刚消散，那陆羽遗迹的防御定是最弱的时候，今夜就动手！”

这股暗流涌动，此刻还未传到涤尘轩。玄鉴正带着青萝走到庭院中央，看着那株老茶桩上的新叶，缓缓开口：“茶心曾说，‘茶之真谛，在于守心’。她守了一辈子茶道本心，也守了一辈子三界安宁。如今她魂归天地，天地便以茶香为引，以万花为礼，送她最后一程。”

青萝望着满院的鲜花，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是悲伤，而是带着一丝慰藉：“先生，你看！镇上的人都来了！”玄鉴抬头望去，只见涤尘轩门口挤满了人，有镇上的百姓，有路过的修士，还有之前跟着仙界援兵前来的几名弟子。他们都闻着茶香而来，看到庭院里的异象，再联想到之前茶心舍身除妖的事迹，纷纷对着涤尘轩的方向躬身行礼。

一名曾追捕过茶心的仙界弟子，红着眼眶道：“当初是我等有眼无珠，错把良善当妖魔，如今仙子魂归，天地都为她哀悼，我等实在羞愧难当！”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师门的清心玉，愿为仙子守灵三日。”其他修士也纷纷取出自己的信物，堆在涤尘轩门口，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夜色渐深，茶香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郁。天空中原本阴沉的云层，此刻竟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月光洒下来，落在涤尘轩的庭院里，与茶霭交织在一起，化作一道淡淡的光柱。光柱中，隐约能看到茶心的身影，她正端着一盏茶，对着众人温和一笑，而后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那株老茶桩中。

“仙子！”青萝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手星光。玄鉴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她没有真的离开。你看那茶桩。”青萝低头望去，只见老茶桩的枝干上，竟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壶形纹路，纹路中透着淡淡的灵光，与之前茶心的壶灵本源气息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这祥和的氛围。一名修士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喊道：“不好了！有黑衣人袭击陆羽遗迹！他们说要抢茶心留下的传承！”玄鉴脸色一变，握紧了手中的茶圣令，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树欲静而风不止’，茶心刚走，这些魑魅魍魉就敢跳出来了！青萝，守好涤尘轩！”

青萝也收起了悲伤，握紧了茶心留给她的茶针，坚定道：“先生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涤尘轩一根手指头！”庭院里的百姓和修士们也纷纷站起身，有人喊道：“仙子为我们除了妖邪，我们不能让她的传承被抢！跟那些黑衣人拼了！”“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咱们一起去守护遗迹！”

玄鉴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动。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道光柱还在闪烁，茶香依旧弥漫千里。他知道，茶心虽然魂归天地，但她的茶道精神，她的守心之道，已经像这茶香一样，融入了每个人的心中。“走吧！”玄鉴大喝一声，率先朝着陆羽遗迹的方向飞去，身后跟着一群自发组成的守护者，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与茶霭中，拉得很长很长。

此刻的陆羽遗迹外，黑袍人们正疯狂地攻击着遗迹的防御阵法，为首之人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弯刀，刀身上散发着污浊的妖气：“快点！这阵法没了茶心的力量支撑，撑不了多久了！只要拿到茶心的传承，咱们就能掌控无味之茶的力量！”就在阵法即将破碎的瞬间，玄鉴带着众人赶到，茶香突然在遗迹周围暴涨，那些黑袍人闻到茶香，竟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纷纷惨叫起来。

玄鉴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什么，放声大笑：“哈哈哈！‘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这是茶心留下的茶香护阵，专门克制你们这些妖邪！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说着便挥起茶圣令，朝着为首的黑袍人攻去。月光下，茶香阵阵，花海翻腾，一场守护传承的战斗，在天地同悲的异象中，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