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语云:曲高和寡,道深人嫌。
距离涤尘轩旧址千里之外,有一处僻静山坳,名唤野泉乡。此地终年云雾缭绕,溪涧纵横,生长着一种滋味独特、却因山势险峻而少为人知的野茶。
乡民大多姓泉,世代以采茶制茶为生,民风淳朴,却也因闭塞而略显保守。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山间雾气尚未散去,露珠缀满草叶。
“呃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一间简陋的柴扉小屋中传出。
名为野泉的少女猛地从硬板床上坐起,额头布满冷汗,胸口剧烈起伏,清澈如山泉的眼眸中残留着未散的惊悸与迷茫。
她又做那个怪梦了。
梦里,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有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破碎的陶瓷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扭曲蠕动的阴影藤蔓、冰冷刺骨的锁链摩擦声、一张模糊不清、血肉模糊却让她心揪痛的脸庞、还有……无穷无尽的、各色各样的茶具在旋转、碰撞、碎裂……
最后,总是一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悲凉而无奈的叹息,以及一句萦绕不散的低语:“下次……泡杯无味的……”
这梦纠缠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她记事起便如影随形。每当梦醒,她总感觉心底空落落的,仿佛丢掉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又仿佛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使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影像驱散,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背起小巧的竹茶篓,推开柴门。
山风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清新茶香涌入,令她精神稍振。她深吸一口气,将梦境带来的不适压下,露出一个略带苦涩却依旧明亮的笑容。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还要去采茶,还要去面对……乡民们那些恐惧又排斥的目光。
是的,恐惧与排斥。
野泉天生与旁人不同。她似乎天生就懂得茶性。
无需教导,她便能一眼看出哪片茶叶被虫蛀过,哪株茶树缺水,哪片山场的茶叶蕴含的灵气最足。她甚至能仅凭指尖触碰,就感知到茶叶内部最细微的脉络与能量流动。
这本事若放在别处,或可被尊为天才。但在野泉乡,这却成了她的原罪。
因为她泡出的茶,太“真”了。
她采摘制作的茶叶,经她手泡出的茶汤,总能不可思议地、毫无保留地映照出饮茶者当下最真实的心绪与状态!
心绪平和者饮之,如沐春风,通体舒泰。
心有郁结者饮之,愁绪翻涌,不得不直面内心。
心怀鬼胎者饮之,则坐立难安,甚至丑态百出,仿佛内心最隐秘的肮脏被公之于众。
乡民们称她泡的茶为“照妖茶”、“现形汤”!
没有人喜欢被毫无保留地看穿,尤其是在这看似淳朴、却也少不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甚至些许阴暗心思的小山乡。
于是,野泉成了异类,成了不祥的象征。孩子们被大人告诫远离她,妇人们见她走来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然后散开,就连她辛苦采制的最好的茶叶,也总是被压到最低的价钱,甚至无人问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空有绝世天赋,却因此受尽冷眼,生活清贫,只能与年迈的婆婆相依为命(婆婆是唯一不排斥她、却也对她的特殊懵懂无知的人)。
“唉……”野泉轻轻叹了口气,将这些纷杂的思绪甩开,加快了上山的脚步。今日她要去后山那片最古老的茶林,据说那里有几株祖宗辈的老茶树,茶叶品质极佳,只是地势险峻,少有人去。她指望能采些好茶,多卖几个铜板,给婆婆抓药。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但对于常年穿梭山林的野泉来说,却如履平地。她的动作轻盈灵动,仿佛山间的精灵,总能精准地避开危险,找到最优质的茶芽。
不知不觉,她越走越深,周围的树木愈发古老苍劲,雾气也愈发浓郁,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寻常山雾的陈旧气息。
她隐约听到潺潺水声,循声而去,拨开一层厚厚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隐藏在峭壁下的、极其隐秘的小山谷。谷中并无高大树木,反而生长着数十株形态奇古、枝干虬结、布满青苔的老茶树!这些茶树的年龄,远超她见过的任何茶树,每一株都散发着悠远苍茫的气息。
而在山谷最深处,紧靠着湿润的岩壁,她发现了一个被乱石和茂密藤蔓几乎完全掩盖的狭窄洞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悲伤、却又让她心跳莫名加速的熟悉感,从洞内隐隐传出。
鬼使神差地,野泉走了过去,费力地搬开洞口的碎石,拨开藤蔓。
洞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内里一片漆黑,却有一股更加浓郁的、复杂到极致的茶香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燃了随身携带的松油火把,小心翼翼地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中要深,曲折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下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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