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平,朔风如刀,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
往日还算热闹的街道,此刻却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大批学生和市民聚集在主干道上,举着标语,高喊着“停止内战,一致对外”、“保障言论自由”等口号,群情激愤。
寒冷的天气并未冷却他们的热血,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一片悲壮的雾。
虞颜站在游行队伍的前列,她穿着厚厚的藏蓝色棉袍,围着一条萧御之前送她的、触手生温的灰色羊绒围巾,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她手中紧紧攥着“反对无理压迫”的纸旗,手指冻得通红,却丝毫不影响她呼喊口号的力度。
这是自他们确认关系以来,规模最大、情绪也最激烈的一次示威,矛头直指当局近日来一系列高压政策。
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维持秩序、阻挡游行队伍前行的,不再是普通的警察,而是荷枪实弹、面色冷硬的士兵。
一辆黑色的指挥车,如同沉默的巨兽,停靠在离冲突前沿不远的路口,车窗紧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虞颜的心,在看到那辆熟悉的斯蒂庞克轿车时,就猛地沉了下去。她认得那辆车。
就在这时,军警与试图冲破防线学生的冲突升级了。
推搡、呵斥、哭喊、警棍挥下的闷响……场面瞬间失控。
虞颜被人群推挤着,一个踉跄,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在混乱中被扯落,掉在了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她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穿透混乱的人群,直直地望向那辆指挥车。
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半。
萧御的脸,出现在车窗后。
他穿着笔挺的墨绿色呢子军装,领章与肩章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他没有戴军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右手握着车载对讲机的话筒,贴在耳边,薄唇偶尔开合,下达着简短而清晰的指令。
他看到了她。
在人群之中,那个弯腰想去捡拾围巾的、熟悉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
没有惊讶,没有担忧,更没有温情。
那眼神,是纯粹的、属于指挥官的公事公办,是居高临下的审视与控制。
随即,他移开了视线,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处理”的骚乱分子。
车窗,在他移开视线的同时,无声地升了上去,重新隔绝出一个冰冷的世界。
虞颜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指尖离那条躺在泥水里的围巾只有寸许,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一股比腊月寒风更刺骨的冷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窖。
他看到了她,却选择了无视。
他坐在那里,指挥着那些士兵,镇压着包括她在内的、手无寸铁的学生。
他穿着她曾依偎过的胸膛上的那身军装,做着与她理想信念完全相悖的事情。
“颜颜!快走!”旁边的苏婉清用力拉了她一把,躲开了一个士兵的推搡。
虞颜被拉着向后踉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辆已经阖上车窗的指挥车。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条象征着温暖的围巾,被无数只脚践踏,最终淹没在混乱的人潮与尘土里,如同她此刻骤然冰冷的心。
**当晚,少帅府。**
萧御回到府中时,夜色已深。
他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军装大衣,递给周管家,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沉郁。
白日街头的混乱、学生的激愤、以及……那双在人群中望过来的、带着震惊与受伤的眼眸,如同烙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知道她会去。
他试图阻止过,用更温和的方式,但她和她那些同伴们的热血,终究不是几句警告能够浇灭的。
当他接到上峰明确指令必须控制事态时,他别无选择。
坐在指挥车里,他必须是最冷静、最无情的那个,哪怕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他径直走向西厢虞颜的房间。房间里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
虞颜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身上还是那件藏蓝色的棉袍,只是没有了那条围巾,背影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梳妆台上,安静地躺着一个锦盒。
盒盖打开着,里面是之前萧御送给她的一枚品相极好的白玉镇纸。
那玉质温润,在灯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颜颜。”萧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虞颜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失望与冰冷。
“少帅今日,威风得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一样,扎进萧御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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